金笼

    沈如春双手撑在床沿,她看着李辟,他最会干的事不就是这般恶狠狠的恐吓自己么。但是,她现在倒没甚么可怕的了。

    她拂开李辟的手,躺下身,将自己蜷在被窝里,背对着他。

    李辟微微一怔,旋即将她从被窝里捞出来,抱在怀里,双手捧住她的脸,便胡乱地吻下去。

    他铠甲未卸,沈如春被他抱在身前,更显得小小一团。

    额头相抵时,李辟察觉到她身子的滚烫,动作滞住。

    他扣住她的肩,又一次恐吓她,只不过这次他的气焰已经下去许多:“你若敢死,他们都活不成。”他声音低低的,听不出任何情感起伏。他其实也不晓得这个他们到底是指谁,他已经发觉,在沈如春这,威胁并没有甚么用了。

    她好像甚么都不怕了。

    李辟心间隐隐一跳,可是,这样的春娘,却是最教他害怕的。

    “春娘,”李辟忽然软和下来,手掌抚上她的背,像哄小孩那般轻轻安抚她:“你——”他想说些道歉与安慰的话,却发现此刻的自己,说不出甚么话。

    “李辟。”怀中的人终于开口。

    李辟明显高兴许多,他应了声,随即低头,柔和地盯住她,问:“你要甚么?”

    “我口渴了。”

    李辟将她放在床榻上,起身去曲足案边倒了一杯茶。他摸了摸杯壁,是温的。

    “慢点喝。”他说,伸手将瓷杯送到沈如春唇前,沈如春却将那杯茶接到手中。

    李辟只是沉默看着她。

    沈如春那张病怏怏的脸上,渐渐勾出一丝不寻常的笑,她问:“李辟,你在害怕甚么?”

    李辟面色变得凝重。

    沈如春继续轻声道:“你是怕我死么?”

    未待李辟作出反应,她将手中那盏茶悉数泼到了他脸上。

    李辟脸上湿漉漉一片,水从他下巴处滑下,顺着他的脖颈蜿蜒。他这模样十分狼狈。

    沈如春却舒畅极了,这几日,闷在心中许久的压抑让她难受不已,此时,终于得到几分缓解。

    她觑着李辟,一如他威胁她时的神情,傲慢又高高在上的轻蔑:“你最好能教我死了。否则,若得一线光,我会不停往上攀,总有一日,你会是那个跌在地狱里的人。”

    李辟定定地看着她,他没有发怒,极力压制的怒意却让面色更加难看。他站起身,淡漠地俯视她,冷冷道:“你最好是。”

    说完,便离开了。

    沈如春觉得今夜的事真是荒诞的可笑,李辟被水淋了后那副哑巴吃黄连的模样更教她觉得好笑。可是,她又有一丝悔,她若肯好好装一阵子,说不定以后能趁着李辟松懈下来时跑出去,跑得远远的,跑回江州去。

    但是,她又转过念头,李辟方才那副温柔纠缠模样实在是教她觉得厌烦。若教她对着这般模样的混蛋,倒不如现在死了算了。李辟是怕她死?沈如春觉得好笑极了,她不会死,她会好好活下去,她一定会回到江州。

    李娘子跪坐在佛堂中的蒲团上,堂前供奉的水吉祥菩萨左手撑地,右手轻放在支起的腿上,左脚踏莲。双眸垂敛,似闭微睁。

    李辟已经将铠甲卸了,换了身月白色的袍子。他不动声色地站在李娘子身后。

    李娘子似有所知,没有回头。却是劝着他:“二郎,你这又是何苦呢?”

    李辟没说话。

    良久,她又开口:“看见那小娘子,我总想起你的阿娘。”

    月华淌在屋外的小阶上,屋内,银烛轻曳。水吉祥菩萨似是浸润在波光粼粼的水中,静默凝视着众生相。

    李辟忽然说:“姑母,你明日搬出这小院罢。”

    李娘子捻转佛珠的动作忽然一顿,她缓缓睁开眼,在李辟跨出佛堂前,道:“二郎,我不想看着你变得和定王一样。”

    将军府,西院。

    齐王方才沐浴罢,一手支着脑袋,好整以暇地听着面前人的回禀,问:“他又去那间院子了?”

    那人点头称是。

    齐王脸上露出玩味的笑,看了那小娘子真是教李二上心了,那天夜里李二借着要拿人的由头便跑去这处,今日剿了那些蛮兵后竟然还有闲情去那处偷欢,真是,齐王揉了揉太阳穴,难不成还真是金屋藏娇。

    他嗤笑一声,他李二还会是个痴情郎?

    “那院子有人看着?”

    “嗯,三四个人,日夜换值。”

    齐王撑着下巴,广平必须嫁给李辟,那藏在院中的小娘子不能留。只是李二将人看得这般紧,着实有些棘手。

    *

    李娘子走后,李辟专程遣了个婢子给沈如春送饭,那婢子只是按时将饭与药放到案上,转身便离开,一个字也不敢多同沈如春说。

    吃了几贴药罢,沈如春身子并不见好。她闻着碗里的药味,估摸猜出那医师大概开的是给妇人温阳益气的方子。她皱眉怪道,开这么剂药做甚么。

    待那婢子再来时,她写了个泻胃热汤的方子,托她照着这方子抓几帖药。

    婢子不敢擅作主张,将此事一五一十同二郎君说了。李辟扫了眼方子,吩咐下去:“就照这个去抓。”随即,他又道,“同那药肆里的医师说,教他别接诊开方了。”

    医师知悉原委时,觉得十分委屈,照二郎君先前的说法,不就是想给那娘子开些温阳益气的方子么。

    换了药方子后,沈如春的身子渐渐好转。平日里无甚么趣,她便去听院外的吆喝声。近来,外头好像越来越热闹。

    她问前来送饭的婢子:“外头是在做甚么?”

    婢子今日却舍得开口同她说话了:“为着讨广平公主欢心,二郎君特地请了天竺和龟兹的伎子在街上表演杂戏。这几日围了好多人。唔,后日佛诞,还有那泼寒胡戏呢。”

    婢子见沈如春没甚么大的反应,又将从旁人处听来的解释,说与她听:“这泼寒胡戏向来只在长宁城中腊月时候才有。如今,托广平公主的福,我们这望州城中也能热闹一回。”她一面观察沈如春的神色,一面感叹,“广平公主可真是教人羡慕,得了二郎君这么体贴的夫婿。”

    嚯,沈如春抿着药,原来这婢子破天荒肯同她说几句话,全是为了刺她。但她倒是毫不在意。泼寒胡戏么,她曾在一本风物志上看过。

    街上的人皆会戴着苏莫遮帽,狗头猴面下,能知我是谁?

    第二日,她依旧靠着听外头的热闹打发时间。只是,今日这热闹,好像从外头进到了院中。

    院里好像闯进了甚么人。

    侍卫拦在那处,却也是无可奈何。

    一个小娘子的声音响起:“谁敢拦我!”

    一众侍卫皆噤声。

    沈如春细心听着,望州城中能将李辟的人压过一头,还是个小娘子的,便只有那位广平公主了。

    她是怎么找到这处的,她来做甚么?沈如春不禁疑惑,难不成是为着李辟来的?

    很快,广平公主来到了门前:“将这锁打开。”她使唤旁人。

    门打开后,见着里头的人,广平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道:“这里头怎么还关了个人?”

    沈如春看着她,广平公主绾着个高高的惊鸿髻,正中央簪着朵艳丽牡丹,富贵逼人。

    “你是谁啊?”她问。

    周围侍卫皆不敢出声,此时扯谎也好说实话也罢,都会遭罪。

    沈如春却盈盈一笑,踏出门来,同广平公主道:“我是住在这院子里头的人。”

    这回轮到众侍卫吓了一跳,嚯,他们看着神色自若的沈小娘子,额上冒出细密的汗,心中感叹,这小娘子扯起谎来怎么脸不红心不跳的啊。

    广平向来心大,当真信了。她也不觉擅闯旁人的宅院有甚么过错,只是将来的目的全盘说与沈如春听:“我阿兄说这处小寺庙里有座水月观音像,出自昭宁时期徐道茂之手,甚是稀奇。我便想过来瞧瞧。”

    沈如春微微一笑,虽然她从未见过这座观音像,但她猜出,李娘子日日在佛堂前观拜的便是那尊观音像了罢。

    她道:“佛堂前确实供奉着尊水月观音像。”说完,她便引着广平往佛堂处走。

    李辟遣来看住沈如春的那几名侍卫有苦说不出,只能紧紧跟在她二人后头。广平回头瞪他们一眼,怪道:“你这院里头的侍卫怎的跟得这般紧。生怕你丢了似的。我嫌身边侍卫烦人,平日里都将他们打发得远远的。”

    沈如春调笑道:“都是些榆木脑袋,见笑了。”说完,她冷声呵斥道,“还不快退下。”

    后头跟着的几人苦着张脸,却也只得在院外候着。

    广平见了那水月观音像,果然觉着它不一般。跪在蒲团上拜了拜后,问沈如春:“这尊观音像娘子是从何处寻来的?”

    沈如春道:“祖上传下来的。昔日中原战乱,先祖夜间逃难,迷途。于河间见菩萨真身。菩萨坐于莲上,为其指路,先祖遂逃至望州。”沈如春抬眸望了眼菩萨像,心道菩萨莫怪罪,又接着同广平讲,“后来,先祖便请徐道茂将当夜所见的菩萨真身雕刻下来,放在佛堂供奉。”

    “唔。”广平听得兴致勃勃,“原来竟有这般渊源。望州果真是个好玩儿的地方,那隆煌庙的俗讲好听,你今日说的这个故事也教人感慨。”

    沈如春掩唇轻笑:“小娘子是从外地来的?”

    广平唔了一声。

    沈如春继续道:“明日便是浴佛节,望州城中更热闹。”

    广平点点头,突然问:“明日你可得空?我来寻你一道出去玩。你再顺便带我逛逛其他地方。”

    沈如春故作思忖,片刻,应下了她的邀约。

    “就这么说好了。”广平道。

    临走时,广平才突然想起来还没问过面前人的名字。

    沈如春只是微笑着道:“我在家中排行第三,你唤我沈三娘子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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