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

    沈如春抬眸,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终于从医师的身份中抽离出来,倏忽将手中麻烛吹灭,陈惊山亦倾身熄了案几上的灯盏。

    屋内陷入黑暗。

    “小娘子?”门外传来李娘子的问询声,她抬高声音,“这么晚了,沈小娘子还未歇息?”

    沈如春作惺忪睡意,倦倦答:“今夜觉着热得慌,方才起来吃了盏茶。”

    李娘子紧了紧身上披的衣裳,怪道,热?她觉得奇怪,方才在廊下好像见着这屋里有两个人影,但她又疑心是自己眼花了。这小娘子虽然顽劣了些,但也不像是会干那勾当的性子。

    “早些歇着吧。”李娘子道。

    沈如春在屋中喏了声。见李娘子走开后,她才松了口气。

    “你出去的时候,动静轻些。”沈如春压着声音对陈惊山讲。她想,若是这时教李娘子撞破,真就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再传到李辟耳中,也不晓得他又会发甚么疯。

    “等等。”她拉住了他,将李辟送来的那套头面塞进了陈惊山怀里。今日他替自己挨了一刀,好歹得表示些感激意。

    “记着,明日去买几贴玉真散,再去换套衣裳。”沈如春低低笑着,补充道,“早些替你那小娘子赎了身。”

    陈惊山很不满意,辩驳道:“不是,我是要寻人。”

    沈如春敷衍着胡乱点头,表示理解。她想,管你是甚么理由,赎身也好寻人也罢,反正我知道你现下很缺钱。

    陈惊山有些恼,回身看住她。他眸子亮晶晶的,十分郑重地同她讲:“沈如春,我不是要找甚么小娘子。” 窗外月色投照下来,他深邃锋利的五官变得柔缓起来,有种别样的意韵。

    忽然之间,沈如春好像是被震撼住了,心间一颤。她定住心神,匆忙应付着,将他推了出去:“嗯嗯,我知道我知道。”

    将陈惊山推到门外后,沈如春迅速关上门,缓重地舒了一口长气。她背贴在门上,顺势滑坐下来,双手捧住脸,瞪着眼睛。脑中又想起陈惊山那双眼,和一本正经同她解释的神情。你同我解释这么清楚做甚么,我又不在乎。她扑哧一声笑,将脸埋在臂弯里。

    但未多时,那种黏在心间的愉快感被更浓的愁给冲淡了。她久处樊笼,已是自顾不暇,哪还有旁的心思去管别的。

    十几缕愁绪弯弯绕绕从脚底攀上来,她抬起头,凝着寂静的黑暗,开始发愁。那人缘何要杀她?今夜闹得这样大的动静,李辟应当也看见她了。饶是他再沉得住气,也该会有所动作了吧。

    沈如春刚要起身,外头忽然传出一声震天响的撞门声。院门被人从外头强行撞开了。

    沈如春心中一咯噔,只觉得头皮发麻。她看着外边的一片火光,李辟这么快就来了么?

    她解下簪子,将头发拨散,又解开粉色衫子,取下挂在圈椅阑干上的月白披帛,胡乱披在肩上。然后开门,睁着朦胧的眼,惊惧地望着院中那几名腰间挂着长刀的侍卫。

    “你们这是做甚么!”她颤声喝问。

    李辟从人群里头走出来,白色袍子上沾的血似雪中绽放的红梅,触目惊心。他乌浓的眼盯着沈如春,目光极冷,比这夜色还要凉。沈如春被他冷厉的眼神剜得发颤。

    “郎君。”她又怜又怯地低低唤他。

    李辟却不作应答,只沉声说一个字:“搜!”

    七八名侍卫得令,直奔院内厢房。还未等他们进屋,那名要捉的人已经走了出来。

    不容分说,两个侍卫上前便准备按住陈惊山的肩膀,却教他躲开了。其余人见状,拔刀过来砍,陈惊山抽刀去接,院中陷入一片混战。

    李辟盯着这少年看了一阵,忽地冷冷发笑,旋即一柄长剑似游蛇般直冲陈惊山挑来。陈惊山以刀背迎下,刀面与剑刃相抵,发出铿锵声响。

    陈惊山胳膊上的伤口崩开,不断往外渗出血。

    侍卫见二郎君出手,皆默契地退身站在外头应候。

    李辟手腕翻转,剑尖从陈惊山腰侧刺滑而过。衣袖交错翻飞,他二人皆使得一手好功夫,教旁人看得称奇。

    陈惊山几次挥刀欲近李辟身,却教他的长剑逼得只能回防。陈惊山虽从小跟在师父身边学刀,使得一手好刀法。但李家二郎这一身本事也是由定王花重金聘天下第一的剑家亲自教的,比之陈惊山,他更是历练了许多。

    陈惊山头一回感受到对手带来的压迫感,渐渐的,他手下刀法开始混乱,李辟却是愈发得心应手。

    李辟手中剑忽调转方向,陈惊山心道不妙,用刀去挡,只一瞬,剑身与刀面擦过,剑尖钉在了他的肩胛骨上,殷红的血泅湿衣裳。

    沈如春的心几乎要跳出来,尖叫声压抑在嗓子眼处,她脸色惨白。

    李辟一脚踹在陈惊山膝盖上,陈惊山被迫跪倒在地。他收回剑,侍卫上前,将陈惊山死死按在地上。

    李辟回身,朝着沈如春,步步近前,剑上还残着血。他在三尺处止身,抬手将剑尖抵在沈如春胸膛前。

    沈如春的呼吸骤然止住。

    “二郎,你这是做甚么?”李娘子忽然从东面的厢房跑了出来,惊呼道。她还没睡多久,便被外头声音吵醒,一开门,只见那陈小郎君被人押在地上,二郎要杀沈小娘子。方才都好好的,怎么一闭眼一睁眼就乱成这样了。

    她跑上前,拉着李辟的胳膊,苦口婆心劝:“二郎,好孩子,别做冲动事。”印象里,二郎一直是个听话的乖巧孩子,怎么会做出杀人的事。

    李辟瞧了她一眼,那双寒冰似的眸子终于有所松缓:“李娘子,你回屋去。”

    李娘子被泪迷了眼,眼皮皱皱耷下来,只模糊看得清个轮廓。这孩子如今怎么越发教她陌生了,他小时候可不是这般的,庭院偶尔飞来几只雀儿里,他也会故意掰几块糕点屑去喂它们。

    李娘子望着面前的人,嘴唇嗫嚅几下,终是垂首,叹道:“不管沈小娘子做了甚么错事,你也不要造杀孽。”她看了眼佛堂方向,低低道,“琅娘子若晓得了,会伤心难过的。”

    “送李娘子回去。”李辟的态度突然变得强硬。呵,她晓得了又怎样,她会伤心难过,真是天大的笑话。她生前连半分爱都不肯给他,死后会在地下惦记他么。

    侍卫搀着李娘子回了屋。

    李辟重新审视着沈如春。他望见她惨淡的脸色,突然嗤笑一声:“怕了?”旋即他将剑扔到沈如春面前,道,“擦干净。”

    沈如春虽不晓得他这回又是发甚么疯,但知道他此刻心情是好了些,于是知趣地解下披帛仔细擦着剑上的血。

    侍卫按住陈惊山的脑袋,陈惊山被迫仰头看向李辟。

    李辟说:“今夜刘青同伙当街行凶,一人虽已伏诛,仍有余党逃匿。你便是其中之一。”他将罪名强势蛮横地扣下来。

    陈惊山岂肯受这无故而来的罪名,驳斥道:“胡说!”

    侍卫用刀背狠狠抵打在他的背脊上,陈惊山身子猛地往前一扑,旋即又被人拉了回来,按在地上,仰头对着李辟。

    一旁擦拭剑身的沈如春心有不忍,脱口道:“可否是认错人了?这小郎君看着不像是那样的人,会不会——”

    李辟觑她一眼,打断她的话:“那贼人行凶时被人划破了胳膊,瞧瞧他的胳膊不就得了?”

    侍卫扯下陈惊山的外裳,他的胳膊处果然有一道还淋着血的伤口。

    沈如春浑身冰凉,如坠寒窟。

    李辟从沈如春手中拿过剑,笑道:“春娘,你算是瞧错人了。”

    说完,他便往陈惊山那处走,手中长剑挑住陈惊山下巴,再往他脖颈处滑。眼见那锋利的刃就要割开陈惊山的喉咙,沈如春忽地奔上来,扑腾一声跪在地上,死死拽住李辟的手,“不是他,今夜我同他一起出去的。他手上这胳膊是教那歹人给划伤的,那歹人本来要杀我,是他救了我!”

    周围侍卫眉间皆是一跳,可真是桩趣闻,这小娘子想不到如此大胆,敢背着二郎君同旁人暗通款曲。有人却恍然,难怪瞧这小娘子眼熟,原来是她。只是这小郎君虽是无辜,但二郎君若说你有罪你便是有罪。

    李辟用手捏住沈如春的下巴,狭长眸子半敛,低头看她:“你说,今夜,你同他一起出去的?”

    沈如春点着头,只盼李辟这混蛋能通情达理一回。可在她感觉到钳着下巴的那双手力道愈发大,李辟眼中的怒意翻滚得厉害时,她忽地明白过来——他分明是铁了心要杀陈惊山!

    他要用对付刘青那样的手段来对付陈惊山。呸,真恶心。陈惊山又怎么惹着他了。沈如春脑中有了个荒唐的想法,他莫不是吃醋了?!

    她抬眸看着李辟眼底的阴鸷,眼神陡然变得泣怨,泪水扑簌簌往下掉,哭咽着大喊道:“你都要娶公主了,凭什么就容不得我去找旁人?”

    她这怨怨的模样,真是装得□□成像。莫说是李辟,连她自己都险些被骗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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