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时

    男子颇为俊逸,望向胡玉娘的眼光总是温柔和煦,他一身玄色窄袖锦袍,气质肃杀,脸上的表情与这身装束确实不太相称。

    只见他侧耳听着胡玉娘给他的嘱咐,不知她说了什么,玄衣男子看向徐灵姣,又下马向她致意。

    “见过徐掌使,在下穆青卓。”徐灵姣矮了矮身子,回了一礼。

    看来今日不用自己艰苦跋涉去取水了,她随穆青卓上了马车。

    与胡玉娘聊了半个时辰,她便到家回去了,于是徐灵姣一人百无聊赖。

    幸好所余路程已不算太多,穆青卓是个办事牢靠的,取完水还能送她回悬壶堂。

    如此取水浇灌了千幻雪蝉几日,倒真发出一点芽儿来,徐灵姣欣喜异常,看来这大致方向应该是对的。

    她每隔两日给晏寄词送一趟药,之后胡玉娘与穆青卓便来接她去取泉水。

    这日她又送了药,着急出门,怕那两人等急了。

    而且最近晏寄词不知是抽什么风,对她的态度十分亲近和善,那城东王记的点心,每次她来,都给她备着。

    她虽然接受还算良好,但也不愿意多待,只能希望晏寄词早日恢复正常。

    她匆忙出了吟月小榭,本来要拒绝刘婶要给她带的点心,但她实在坚持,徐灵姣也补在推脱。

    想着给玉娘带上,她肯定喜欢吃。

    徐灵姣一路疾行,终于在巷口看见了熟悉的马车,简单与穆青卓打过招呼后,翻身上了马车。

    却没有看到胡玉娘,徐灵姣将怀里的点心拿出来,放在小桌上。

    “玉娘去哪里了,怎么今日没有和你一同前来。”徐灵姣拨开帘子询问穆青卓。

    她这两日忙着养护雪蝉,没有见到玉娘,还以为李管事给她安排了其他的活计,没想到今日也没来。

    “她母亲病了,这几日一直在家中照顾,她叮嘱我一定要按时来接你。”穆青卓调转马车,驶离巷子。

    徐灵姣放下帘子,有些担心玉娘,“穆将军,我给玉娘带了点心,劳烦您到时候带给她。”

    “多谢徐掌使,玉娘她最是喜欢这种小零嘴,我今日便给她带过去。”

    徐灵姣离开的急,便没有注意到有人一路跟着她,直到她上了马车。

    晏寄词刚刚见过徐灵姣,此时还是一副谦谦公子的装扮,他一身月白锦袍,乌发以一根青玉簪子束着,虽看着有些落拓,像是随意穿着,但发丝一丝不苟的梳理得十分整齐。

    他依着贵妃榻,手中持一本志怪集,只是许久未翻动,看了那一页不知多久。

    “公子,徐姑娘她上了一辆马车,赶车之人是骁骑营的指挥使穆青卓。”面前正是晏寄词豢养的黑甲卫向他禀报。

    守在身边的王泰见晏寄词一直沉默着,也没有吩咐那黑甲卫下去,只好开口:“殿下,徐姑娘走得这么急,或许是有什么事情呢,也不一定是与那指挥使有什么关系。”

    晏寄词瞧了王泰一眼,王泰赔笑了一下,不再言语。

    “她走得急,说不定便是急着去寻那人,这几日来这儿,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即便是吃点心,也看着食不下咽,说不定便是这指挥使的缘故。”晏寄词虽是猜测,但难免已经带了些怨气。

    “殿下,您何必这么想呢?这不是折磨您自己吗?”王泰瞧着他,有些担忧。

    “折磨我自己,一个小小的徐灵姣,还不值得我为她上心。”晏寄词已经恢复那副平淡无波的模样,仿佛刚才只是一场幻觉。

    他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回了屋子,王泰挥了挥手,让那侍卫下去,又将那书归置好。

    王泰瞧着那本志怪集子,书因为许久翻开停留,那一页已经有了无法消除的折痕。

    许久,王泰叹了口气。

    种了许多日的雪蝉,这几日有了明显的长势,那芽儿竟长了有一寸长。

    徐灵姣兴奋异常,不妄她煞费苦心,每日定时浇灌,几乎是将一颗心都扑在了那棵小苗上。

    晒太阳要找不热的天气,下雨天还要及时赶回来把它收进房里,还要防着徐灵赋哪天手贱,把它当杂草拔了。

    今日徐灵姣高兴,连带着去给晏寄词送药的时候也是喜气洋洋的,刘婶问她可是有什么喜事,她只笑而不语。

    刘婶又给她上了茶点,见此,还打趣了几句,徐灵姣也不好反驳,便由她去了,毕竟此时也不好说出雪蝉的事,若是能种出来,那便是喜事一桩,若是不小心夭折,她虽然会难受,不高兴,但晏寄词并不会知道。

    蛊毒是在晏寄词身上,她不愿给了他希望后,又让他失望。

    徐灵姣对于雪蝉长势喜人的开心只维持了一会儿,便在发现晏寄词不知道什么时候冷下来的脸色时,戛然而止。

    她小心翼翼觑了觑他的神色,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她也看不出是不是蛊毒又发作了。

    不过那蛊毒如此凶险,想必最近应当是受了不少苦楚,还能支撑到现在,已经十分难得了。

    不过等她把雪蝉种出来,他便有救了,到时候还不定怎样对她感恩戴德呢,也不必每日白着一张脸,让人看了心惊。

    “晏寄词,你没事吧,你脸色有些不太好。”徐灵姣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劳烦徐掌使挂怀了,不过徐掌使这几日看着十分匆忙,百忙之余还能念着我,我已不甚感激了。”晏寄词这话虽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徐灵姣总觉得哪里不对。

    虽然他这几日一直怪怪的,但今日好像有所不同,似乎是多了些怨气。

    徐灵姣又暗暗地否认掉这种奇怪的想法,晏寄词对她会有什么怨气,若是她有什么得罪他的地方,他大概已经直接动手了。

    算了算时间,已经到了她与穆青卓约定的时间,这几日玉娘一直在家照顾母亲,便是由穆青卓一人送她去山中取泉水。

    她起身向晏寄词行礼告辞,却一直等不到回应,便想直接离开。

    正要转身离开时,晏寄词却像是才听到一样,放下手中书册,“刘婶马上就要做饭了,你可以留下来用膳。”

    徐灵姣怔了一瞬,有些受宠若惊,这可是晏寄词啊,如此不食人间烟火,不愿做人情世故,居然会留人用饭。

    难道他对待下属,其实还是十分有人性的。

    可惜她注定没有这个福气,穆青卓马上就要来接她了,她不能让人久等。

    “多谢殿下,不过我有些要紧的事情,得马上去办的。”虽然她也没有多少胆子拒绝晏寄词的邀请,不过在这里损失的那些好印象,等她种出了千幻雪蝉,自然可以补回来的。

    “就这么着急吗,一定要去做吗?”他脸色似乎比方才更白了几分,情绪却更加明显了。

    徐灵姣终于听出了几分不对,他似乎有些愤怒。可是为什么呢,她有些不明就里。

    只是不能留下来吃饭而已,但已经容不得她再想了,只好行了礼便离开吟月小榭。

    徐灵姣离开后,晏寄词独自坐了很长时间,王泰试探地劝他进些茶水。

    “殿下,您接近徐姑娘只是为了那雪蝉啊,无论她是否心悦于那穆青卓,我们只要打听到雪蝉下落便好,殿下不宜太过认真。”

    王泰本以为晏寄词会反驳自己,证明他并没有上心,谁知却没有再谈这个话题。

    晏寄词默了一瞬,似乎是将情绪吞咽了进去,“王叔,我那舅父最近可还有来信。”

    “公子愿意回去了吗,萧将军一直在催您回去,大兖已经全然在他掌控之中,将军他膝下无子,若是您回去,萧将军必然会拥护您登基的。”王泰见晏寄词恢复了以前的样子,忙回话道。

    “没想到我那父皇殚精竭虑了一生,最后竟落了个被人囚禁的下场,我到那些好兄长,好弟弟没有一个能救他出来。”晏寄词讽笑几声,又不知想到什么,眼神有些苍茫。

    “王叔,替我拿纸笔来,我要修书给给萧渊,等我得到千幻雪蝉的下落,便回大兖,阔别故土已久,是该回去看看了。”他语气淡淡,王泰却听出一丝笃定与势在必得。

    看来晏寄词依旧是那个晏寄词,从来不会为什么人停下脚步,也从来不会被任何情感牵绊。

    王泰心中叹了口气,还是去拿纸笔了,若是徐灵姣果真是殿下的良人,他也乐见殿下倾注感情在她身上,毕竟这些年来,还从为有人能引得他驻足犹豫,可徐掌使已然心有所属,他也只好劝殿下放弃,以大业为重。

    如今大兖群龙无首,唯有个萧渊把持朝政,大臣虽然不敢在他面前妄加议论,但必然是有其他声音骂他浪子野心。

    晏寄词知道他的这个舅父对皇位毫无兴趣,他只想控制朝廷后,为他的妹妹报仇。

    在他眼里,他的妹妹,也就是晏寄词的母亲萧忆与他自小在萧府小心翼翼的长大,他们不为大夫人所容,相依为命的长大,虽然艰难,但他对妹妹极尽宠爱,入了宫后,却被磋磨至死,所以他一定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地方,会一点一点地将人变成另一副模样。

    晏寄词也到了该去了解那些事的时候了,他的好父皇,将他送出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犹豫,即便是到今天,他也十分疑惑。

    人们常说父母与子女是世间最亲近的人,为何他的父亲却能如此轻易地丢弃他。

    他已经不再记得伤心是什么样的感觉,是剩下些许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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