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色逐渐哀伤，徐灵姣轻拍她的手背。

    她要说的必然是皇家秘辛，即便是告诉徐灵姣，她也不知道有没有帮她的能力。

    许婉是自小与皇后一起长大的，她被杨家收养，作为杨月清的贴身侍女。

    在成为她的玩伴之前，许婉已经当了好几年乞丐，她时常要与其他乞丐争抢吃食，总是落的满身伤痕。

    被杨家夫人收养的那日，她已经饿了许多天，她还以为就要这样死去了。

    再睁眼时，看到的却是个粉雕玉砌的小团子，杨月清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瞧着她，新奇而又懵懂。

    许婉每日都是一副衣不蔽体的样子，看着就脏兮兮，但她从未在意过这些。

    如今在这样的目光，她第一次有了窘迫的感觉，但很快，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不知杨月清从哪里掏出来一只鸡腿，许婉一把抢过来就狼吞虎咽。

    吃得急了，呛咳了几声，杨月清只好伸着自己还很圆胖的手轻拍她的背。

    杨月清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孩子，她是被当做贵女娇养着长大的，而许婉粗鄙无礼，野性难驯，可她却隐隐向往着她那样的性格。

    不过许婉要想在杨家生存下去，也免不了受些规训。

    最初，许婉也害怕杨家把她赶出去，所以有丫鬟在背后说坏话时，或是明面上便欺负她，她也学会了忍耐。

    直到杨月清发现了她的处境，许婉在府里受了欺负，她在惩戒了欺负她的人后，便将她收为了自己的贴身侍女。

    杨月清喜欢她保持着那样的性格，私下时，她们便像平常的姐妹那样嬉戏打闹。

    两人从懵懂的小女孩长成了鲜妍的少女，两人的感情却还是一日日深厚。

    杨家势力颇盛，杨月清被选为了太子妃，其实她是见过几面太子的，在她的印象中，那时的宇文睿意气风发，待她也是温润知礼。

    有了少女心事的杨月清并未将这些情愫藏在心底，而是在与许婉的夜话里与她诉说。

    虽然许婉总是会听着听着睡过去，但偶尔还会打趣她。

    那时青春年少，杨月清只当自己将要嫁给良人，宫里派来的嬷嬷教着她比杨家还要严苛的繁文缛节，她也可以忍受。

    只是偶尔也有恐慌，于是她便问许婉，是不是会一直陪着她，即便是入宫。

    许婉又怎会不答应呢，杨家家规森严，支系庞大，可与杨月清亲厚的家人却没有几个。

    但她们已经相互陪伴了近十年，早已情同手足。

    新婚燕尔之时，杨月清虽对许婉稍有忽视，可许婉却依旧如同在闺阁时那样照顾着她。

    直到宇文睿登基，纳了第一个妃子，又看着那个妃子诞下皇子，许婉眼见着她逐渐暮气沉沉。

    许婉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懂了那些母仪天下的规矩，她看着她与人商量新入宫妃子的位分，看着她惩戒不遵守宫规的太监奴婢，看着她毫不留情的赐死宫女。

    她有时也会心惊，可瞧着她疲惫的眼神，等她再次靠在她身上时，她还是忍不住回抱着她。

    许婉也曾想着劝告她，可她也知道，这是皇后的职责，她能做的，就是成为她趁手的工具，不用担心背叛的利刃。

    如此紧绷的活着，直到杨月清有了孩子，她对宇文睿那点钦慕之情，早在一日日的宫中生活里消磨殆尽了。

    如今对她来说，皇帝会宠爱谁，她已毫不关心，他就算一直不来看她，倒也乐的清闲。

    但如今她有了孩子，便又要为孩子筹谋，于是便收了些戾气，做些小意温柔的样子。

    皇帝对她多少有些年少夫妻的情分，如今有了孩子，便跑得勤了些。

    对于杨月清的谋算，即便是她不说，许婉也能猜出她的心思，日常更是小心照顾着杨月清。

    她想，若是杨月清有了皇子，那她便要好好帮她教养，成为智勇双全的太子。

    若是生下了公主，也要多给她争些权力，让她可以在宫外开府，逍遥度日。

    杨月清月份渐大，也越来越嗜睡，还是夏季，许婉常给屋子添些冰鉴。

    她小心翼翼的照顾着杨月清，她想，就这样一辈子待在宫里也不错。

    直到某个夏夜，皇帝喝了些酒，来瞧杨月清，那时她已入睡。

    众目睽睽之下，她被皇帝双手搀扶起来，送入了轿辇。

    再与杨月清见面时，即便是她下跪，想让她动手打她，可杨月清还是如失了灵魂的木偶般，一动不动地坐着。

    她眼神空洞，却流下一滴泪，这皇宫已磋磨的她心肠冷硬。

    杨月清俯下身子，捧着她的脸颊，瞧着她凄哀的神情，不知多久，终于还是起身离去了。

    许婉依旧留在皇后宫中，只是日后她需要每日洒扫庭院。

    她很庆幸，杨月清没有让她离开，她还是想看到她的孩子出世，即便是远远地看着也好。

    可她的胃口突然变差了，腰身也肥了许多，她自觉是出了问题，悄悄寻了大夫诊治，果真有了身孕。

    那日她枯坐了一个下午，终究还是让大夫开了一副落胎的方子。

    她趁着同住的宫女都出去，悄悄煎了药便要服下，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的杨清月打翻在地。

    许婉揪着自己的衣角不敢看她，两人沉默着，最终还是杨月清下令，将她逐出了宫。

    但实则将许婉秘密藏在了杨家的一个庄子里，她告诉许婉，若是女孩，便让她养着，若是男孩，生下了便扼死他。

    她想要像一个正常的母亲那样，去向杨月清发怒，去保护自己的孩子，可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们已经不是闹了矛盾，吵一架便能和好的小孩子了。

    杨月清越发有皇后的威仪，而她也愈发像一个宫中的奴仆了。

    直到她被禁了足，也没有同她好好的说话，或许，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杨月清平安的生下了皇子，许婉是高兴的，她从此便有了依仗。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她了，肚子越来越大，被关在这里一直闭目塞听，她有皇子的事情还是她从看守那里偷听来的。

    生产的日子越来越近，她想，或许她只能独自生下这个孩子，她每日祈求着是个女孩 。

    但杨月清派了大夫来时，她还是安心了些许的。

    与大夫来的还有一位叫雪屏的宫女，她与那宫女还算有些交情，她向她打听了许多皇后的事情。

    她与雪屏关系好，杨月清也是知道的，或许她也是想让她安心些，才派了她来吧。

    雪屏来了不久，她便临产了，当生下皇子时，她苦苦哀求，雪屏还是抱了他出去，只告诉她，按照皇后娘娘的吩咐，扼死了他。

    她晕厥的好几日，再醒来时，便到了普华寺。

    那杨家的庄子必不能久住人的，迟早会被人发现，如今将她关在了普华寺，许婉便明白，自己怕是这辈子都出不去了。

    起初，她并没有被关在地下，只是在后山，吃食虽不算精细，但还是不错的。

    过了半年左右，杨月清才来看她，在她们分开的日子里，许婉的对她的恨意越来越深，于是在与她相见的时候，第一次咒骂了她。

    已当了许多年皇后的杨月清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她也开始磋磨她。

    起初是不给她饭吃，后来，随着她每次见面的咒骂，杨月清将她关进了地下。

    十余年来，她与杨月清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相见都会发觉对方已经老了许多。

    可许婉也渐渐失了神智，直到被徐灵姣救出来，才慢慢恢复。

    许婉告诉她，她只想问一问杨月清，她将她的孩子带到了何处。

    即便是真的死去，她也想去埋骨之地看一眼，这些年来，她便是依靠这个念头撑下来的。

    徐灵姣久久不能平静，从未曾想过，原来如今的皇后娘娘，过去是这样的。

    可她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自从她知晓自己所在的世界只是一卷话本后，便一直留意着那些话本中的人物如今在哪里。

    而话本中的男主角便是一个自小在掖庭长大，掩藏身份的皇子，后来偶然遇见女主。

    女主是某个官员的女儿，男主便利用她上位，后来又因为与女主的母家有些矛盾，由此展开了一系列虐身虐心的故事，而女主的母家便是皇后。

    她看话本的时候不以为意，没想到如今这些情节便在眼前。

    许婉生下的孩子是第五个皇子，如果活着的话，很大概率就是男主角，再加上许婉与皇后之间的纠葛，那五皇子与女主反目很可能就是因为过去皇后对许婉的伤害。

    但徐灵姣此时也无法确定，便只能安慰许婉，说不定她的孩子还活着。

    她会帮她多方打听的，可其实她也清楚，男主什么时候横空出世，不是她能决定的。

    不过这倒是皇后的一个把柄，若是告诉晏寄词的话，应当会换一点信任。

    她又瞧了瞧许婉，若是晏寄词真查到什么，会不会伤害道她的孩子呢，算了，还是时机成熟了，再告诉他吧。

    慧机前来接她出去，她心事重重一路跟着他往前走。

    到了出山的洞口，也没注意到身旁多了一个人。

    “徐掌使这是怎么了，晏某人就这么不受你的待见吗。 ”

    徐灵姣吓了一跳，没有注意到脚下，眼看着就要摔倒，晏寄词伸出一只手想要扶她。

    谁知徐灵姣不知哪来的力气，硬生生靠自己撑住了。

    晏寄词瞥了她一眼，悻悻收回了手。

    自上次徐灵姣对他说谎，告诉他自己没有千幻雪蝉的下落，此刻见了他，总隐隐有些愧疚。毕竟这是可以救他命的东西。

    上次阿爷给她讲了父母的事，她也大概猜到，这千幻雪蝉或许并不是虚构之物，很可能他曾见过。

    不过那日心情悲伤，也不好抓着阿爷细问，不过她有直觉，这雪蝉或许真的有希望了。

    想到此，徐灵姣不免内心有些急切，想立马回家去找阿爷问雪蝉的真正下落。

    晏寄词瞧着她突然变得兴奋的目光，不由地转过了脸，不再看她。

    徐灵姣突然发现她盯着他已经看了好一会儿，急忙回过神来，并没有注意到他微红的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