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澄奈也感到窒息。
为首的混混抄起刀就想冲上前去，被反应过来的手下及时拖住，几个人相互使眼色，半分钟之内作鸟兽散。
五条悟没去管他们，慢悠悠走到伊澄奈也身边蹲下，戳了戳：
“还能动吗？”
饶有兴致。
伊澄盯了他一会，半晌选择放弃，无声示意他：看，那边路灯旁边，看到了吗？
那么大一个摄像头！
顺着她的目光，五条缓缓转头，恍然大悟：“咦？”
“你怕这个？”
向刚刚赶来的伏黑惠招手：
“喂——那边有个监控——”
伊澄放下心，开始思考叫救护车会不会动静太大，要不想办法让监控暂停一段时间，先离开这里再说？
没等她拿定主意，就听五条悟轻快的声音：“把它搞坏就好，辛苦啦！”
伊澄睁大双眼：我是这个意思吗！
伏黑惠犹豫了一会，四处看看，捡起一颗小石子，找准角度，“砰”的一声，将监控摄像头打歪到另一个角度。
伊澄逐渐觉得，这群人根本就不像来查事情——
就是单纯来搞破坏的！
既然没有外人，伊澄也不再拖延，断裂的骨头发出咯咯的响声，破损的内脏渐渐修补完整。
不出片刻，伊澄奈也坐起身。
身为一个成熟、冷静、有风度的职业女性，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要保持优雅。
伊澄奈也试图优雅：“请问你今天来是有什么——”
五条悟语气中带着喜悦：“果然是咒灵啊！”
“……”
“不过就咒灵来说，这个复原时间多少有些长了吧。”
“行动速度和威力好像都只有及格水平，也就智力勉强好些？”
很快下结论：“是四级吧！”
尽管隔着眼罩，伊澄依然感受到他仿佛等着老师发布正确答案的期待。
怎么办，成熟的职业女性这个时候朝他额头上踢一脚是不是不太合适。
舍弃迂回的沟通方式，站起身直接了当道：“有事？”
她看起来和之前不太一样。
身形明显更高挑，亚麻色的长发垂到腰际，眼尾处多了一颗不大不小的痣。
周身的咒力也比上次更加稀疏，刚才距离远时，即使是他也有些难以辨认。
——原本想激她一下，看看收缩的咒力会释放到什么程度的。
不上当啊。
“呐，惠。”
五条双手放在嘴边，比出喇叭状：
“你上次是不是说，玉犬好像不会攻击她来着？”
伊澄渐渐有不好的预感。
“可以让我看看吗——”
黑发少年仿佛他沉默又忠实的影子，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对这种稀奇古怪的提议都到了有求必应的程度。
看着一黑一白撒欢向自己跑来的玉犬，伊澄到底没忍心众目睽睽之下让它们原地打个滚。
因此只是清了清嗓子，小声说：“克制一点。”
玉犬立刻停在原地竖起耳朵，一副认真工作的模样。
“……有趣。”
“直接命令他人的式神，就连我也做不到呢。”
尽管之前对他的自信已经有充分的认识，伊澄依旧被这种闪耀着光辉的傲慢惊到了。
——我超厉害的！
——快来打我啊！
伏黑惠回头张望，没看到虎杖：
“五条老师，其他式神应该也是同样的情况，不必再看了吧？”
正对上五条快咧到耳后的嘴角。
……忍无可忍地伸手一把推开，嫌弃两个字直接挂在头顶。
伊澄：啊。
所以刚才其实是在努力保持镇定应付上司吗。
想到禅院那张满是皱纹的脸，顿时生出几分同情。
哎，我懂我懂。
“鵺。”
喀嚓喀嚓乱放的闪电顿时将整条小巷映得亮如白昼。
没想到他会直接召唤出这么高调的式神，伊澄目瞪口呆，条件反射般想抄起根棍子打下来。
想起旁边还有两个围观群众，到底忍住了，食指竖起：“嘘——”
处在战备状态的兴奋猫头鹰收起翅膀，落在伏黑惠身后。
看着远处头也不回的玉犬，伏黑惠竟然萌生出一点欣慰。
起码还有没丧失理智的。
“唉……”
五条发出羡慕又感慨的长音，仰头：“怎么做到的？”
伊澄此刻站着，比他高出一些，小小的差距让她诞生了一点恶趣味。
勾起一个笑：“想学吗？”
“叫一声老、师，就教你。”
沉默。
伊澄保持微笑。
五条保持仰头。
沉默。
伏黑惠的目光在两人脸上分别停留，在时间定格一样的沉默里，收起了丝毫不恋家的式神。
——自己的老师正在被人占便宜。
——真是太好了。
然后靠在墙边，打开新下载的手机游戏。
不知过了多久，五条率先开口：“教了的话，就能学会吗？”
嗓音平平，甚至有些带刺，完全不是刚才活泼得到处撒花、一看就很好骗的样子。
——啧。
伊澄顿感无味，走到他身边，选了块稍微干净的地面坐下来。
“那是禅院家的术式吧？”
“以前有一位家主，是个小姑娘——意外吧，现在这副作风，从前竟然也推举过女人当家主。”
伏黑惠没什么反应，仿佛说的事与自己毫不相干。
“玉犬刚出现的时候，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咒灵。”
“当时兵荒马乱，明里暗里许多人盯着她的位置。无奈之下她带来给我看，就是那时候熟悉起来。”
没打算到处宣传陈年往事，简短道：“不过没想到主人更迭之后，式神的记忆多少还有留存啊。”
这样和五条一起坐在地上，让她没来由回想起禅院家的长廊。
离开时他掷来的大红苹果，真的是。
——酸死了。
“遇到他们的那天也，只是碰运气。”
五条转头：“你承认了。”
失笑：“怎么，五条先生祓除咒灵之前，习惯让对方先做个自我介绍吗？”
一时有些剑拔弩张。
片刻后五条笑笑起身：“祓除？”
“我没这么说。”
“自从知道七海是负责你的中间人，对你的怀疑其实就没有那么大了。”
他伸长腿：“那家伙无趣又死板，想说服他调休都困难。”
更何况是和整个人类为敌的大事。
“不过最让我有点信任你的，知道是什么吗？”
五条伸出一根手指，摇摇晃晃：“猜猜看。”
伊澄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不是很想捧这个场。
“是我拿出手机的那一刻，你看起来还挺——”
还挺在意他的。
“不过没想到你对扮演人类的游戏这么痴迷。”
他的视线扫过伊澄职业化的装扮，走远几步，捡起被混混们扔在地上的证件。
上面的照片已经被血迹模糊，隐约看出拍照时穿的是白衬衫，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咒灵们都能像你一样的话，倒是能省去不少麻烦呢。”
——扮演人类。
伊澄奈也忽然感到一阵恶寒。
真奇怪，她明明对温度变化不敏感的。
她读过几次大学，当过熬夜到凌晨的白领，也做过时薪九百日元的餐厅服务生；被醉醺醺的邻居砸过门，也暗中解救过即将出车祸的小孩。
就在前不久，还因为担心录到自己身体异常的监控被警视厅注意到惹来麻烦，将所有力量分散出去，减缓修复速度。
但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永远只是一个假扮成人类的咒灵，五条悟这样的咒术师能轻而易举揭穿她的伪装。
紧接着，投来一个同情又鄙夷的眼神。
——就像现在这样。
她就像徘徊在自己身体旁边的鬼魂，不断有旁人经过，一遍遍告诉她：
这是一具尸体。
强行按下心底的翻涌：“这样就可以了吗？”
五条已经凑到伏黑惠身边讨论接下来吃什么，闻言回头摆摆手，想想又补充：
“不过下次见面在做坏事的话，还是会杀掉你哦。”
欢快的威胁结束后，又立刻投入搜索周边美食的快乐里。
“啊……这边果然还是比不上东京啊，赶快解决晚饭回去吧。”
“说起来，虎杖呢？”
伏黑惠拿着手机，这次也是忙音，正要再次拨叫：
“不知道，在联系。”
——是才想起来他们其实是三个人一起出门的吗。
“惠！五条老师！”
声音由远及近：“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挠挠头：“我去追伊澄小姐的手提包了……半路遇到警察，跟着去做了一下笔录。”
伊澄看着他走过来，停在半米远的地方，双手递来满是脏污的包：“伊澄小姐，你没事吧？”
被高中生关照，真是说不出的感觉。
特别当他还带着安慰式的笑容时。
“谢谢。我——”
“这个也好弱。”
伸出的手猛的一顿。
刚才是，什么声音？
名叫虎杖悠仁的男高中生，左脸突然出现一张嘴。
——这个也好弱。
啪！
虎杖熟练地一巴掌扇上去，捂着脸不好意思地说道：
“啊……抱歉，吓到你了吗？我最近在学让他闭嘴的方法了——”
仿佛为了证明那张莫名其妙的嘴不具备什么杀伤力，他将手移开，指着自己的脸：
“你看，是完好的。”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明明已经过了这么久；明明是她亲手砍下其中的五根手指；明明那些人向她保证过，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再出世。
明明她已经快要习惯和人类一起生活。
可这一切都无法盖过刚才的声音，它在脑中不断回响，逐渐膨胀，迅速吞噬伊澄奈也百年来积攒的宁静。
幽暗的小巷里，她缓缓闭上眼。
“……领域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