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走得很慢，到了地方还是顾留抱着江霁下的马车，酒楼到了晚上人多，他用大氅将江霁遮住，直接上到了三楼雅间。

    江霁做噩梦了，梦里全是顾留凑在她耳边说的那句，“我跟你没完——”。

    可怕，实在可怕。

    就在江霁实在跑不动了，马上就要放弃就范时候，却若有若无地闻到一缕抚慰凡人心的——菜肉香气。

    “好香。”江霁猛地睁开眼，面前是一大桌冒着热气的佳肴珍馐。

    我宣布，饭又救了我一命。

    隔着一桌菜，江霁怀疑地偷瞥了一眼对面的桓王，“就算，你请我吃饭，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顾留见她这么快醒来，一点没有惊讶的意思，反而笑道：“嗯，本王还没到用一桌饭菜来挟恩的地步。”

    “那就好。”江霁带着椅子往桌前挤了挤，刚准备下口又抬头问：“菜里，你没下毒吧？”

    “没有。”桌上的烛火映在顾留眸中，似有流光溢彩，见江霁吞下一大块蜜汁鸡翅，才勾起唇角慢慢补充下半句，“毕竟，已经下过毒了，不需要。”

    我就知道。

    江霁收起了笑脸放下筷子，看着笑得开怀的顾留，深呼吸。

    感受到宿主情绪剧烈波动的0916，真心害怕江霁撂挑子不干，赶紧出现：不是，反派他*******

    又，被人利用了。真蠢啊，江霁。

    系统读不懂江霁眼里的复杂情绪，它只能看着检测到的情感数据，如过山车的极速升降。

    良久江霁才重新端起眼前的米饭，开始埋头吃饭：你说了什么？脏话？被屏蔽掉了。

    0916：没有啊。我说反派*******。啊，我被警告了，说我不能做出这样的提示。

    看着表面若无其事的江霁，0916盘起腿有点担忧：宿主，你还好吗？其实......反派他也没有那么坏。

    不想理这个恋爱脑系统的江霁专心吃饭：恩，是我没打过，没什么好说的。

    知道宿主没听进去，0916还想说什么却看到桓王要开口，又隐退了。

    “这种毒，每半月毒发一次，只要霁儿你按我的要求做好，我会给提供你解药。”顾留眼看着眼前的小人儿头一次这么安静沉默，心里却有一种难以说清又压抑不下的烦躁。

    江霁没再抬头看他，闷闷地回了一个，“恩”。

    顾留想了想，仔细观察江霁的反应，轻柔地说：“我只是想和霁儿合作。可，你太抗拒我了。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江霁不知道他为什么跟自己多费口舌，只以为他没听到刚才那句，咽下口中的饭，清晰地又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 很简单的，本王希望霁儿与我扮成一对相爱的有情人。”

    “我演不好。”江霁隐约猜到什么。

    “没事，我慢慢教你，”顾留一直盯着对坐的江霁，“吃好了吗？”

    江霁没说话，事实上，她刚刚想通来龙去脉。

    顾留作为一个掌管着兵权的异姓王，在现任景皇年事愈高这个节骨眼上，像以前一样不问朝事、远离官宦，已经不能让他安稳躲过天子的猜忌。

    明确地站在景皇看好的正统太子这边，才是天子想看到的。

    但又不能过于亲近太子景昇，这样还会招来他想控制少年储君的嫌隙。江父的官阶不算大，又和太子最信任的邵太傅交好多年。

    不大不小，不远不近。

    江父和邵太傅不往这上面想，是因为这反派前期装清雅儒将装的太像了。但我不行，我已经知道顾留以后会造反，我不能拖整个江家下水。

    “你这剧本不好，我……帮你改改，好嘛？”江霁费尽了脑细胞想明白，已经没有多余的脑容量思考出一个合适的拒绝理由，干巴巴说完这句话，想她受控于人的身份说这种话，自己都稍稍尴尬。

    “剧本？”顾留从没听说这样的词，沉默了一会，说，“好，你想怎么改？”

    这下惊得江霁眼睛瞪得溜圆，雀跃地心想：我脑子报废下线，他脑子也下线了？

    “恩.....就是改成恩，你喜欢我，我不喜欢你，的那种。”江霁说的飞快，每个字都烫嘴一样，心虚地看了一眼顾留，他面色冷淡看得人心慌，又改口道，“或者我也喜欢你，就是没那么喜欢，也行。”

    “为什么？”顾留有一双好看的眼睛，此时却像深不见底的潭水，让人淹没，难以呼吸。

    “如果我们两情相悦的话，说不定会有多事之人撮合我们成婚。你想，如果你以后遇到了你真心喜欢......”没等江霁搬出我是为你好的苦口婆心的大戏，就被顾留打断。

    “我感觉，你好像一直觉得，我以后会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所以要拼命划清界限。”顾留说的很慢，江霁却听得心惊肉跳。

    说实话，如果顾留不是一直找自己麻烦的反派，江霁都要为他这种近乎非人的高智商站起来鼓掌。可惜他是，江霁只能在心里捏一把冷汗，大气也不敢出。

    “我不像你，”江霁好半天想出来一句。

    顾留目光灼灼，逼着江霁与他对视，视线交汇处好像有实质的温度一般，烫得她心悸。

    “我不像你八面玲珑、左右逢源，”顾留那一双漆黑的眼睛好像能看穿人心中隐秘，江霁不敢看他又不能不看，声线都有点发抖，“我只有一颗心”。

    终于，顾留说话了。

    “好，我同意，你不喜欢我。”

    江霁生怕他反悔，急忙说：“那，拉钩。”说完就往顾留那边倾身，迫不及待伸出握成拳的右手，探出了一截莹白的小指。

    因为顾留常年风吹日晒，所以裸露在外的皮肤均呈小麦色，手掌宽大有厚茧，小指带着一个毫羽样式的戒环。

    一大一小的拳头在空中相抵，色差分明。顾留安静垂着眉眼显得比平日更缱绻柔情，轻轻触碰后搭上了那截柔软的小指。

    顾留那戒环的金属质感冰冷异常，一贴上来江霁就被不设防地冰了一下，本能地想将手往后缩回去。

    顾留以为她要反悔，心头一跳，眼神都降了温度。

    看上去沉默被动的桓王，反应很快，不容置疑地将那截柔软的触感锁在骨节分明的手指间，用了点劲将两人的手向自己的方向提了一下，连带着江霁整个人都被迫往顾留身上靠近。

    见顾留没有松劲的意思，江霁只得撑在桌边继续。

    江霁：他是第一个没嘲笑我幼稚，而且比我还认真拉钩的男人，系统君。

    0916淡定喝着不知道从哪拿出来的饮料：你也知道这方式幼稚？你怎么不让他发誓？

    江霁：当然是因为拉钩比发誓管用。

    0916挑了挑它由直线组成的眉毛：为什么？

    江霁：因为，发誓的时候，我们在彼此眼里还是那个会说谎的大人；但拉钩的时候，我们才回到了那个相信一切永不变的——稚子一样的自己。

    0916做不到翻白眼，就冷哼了一声表示不屑。

    ————

    顾留将江霁送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月上皎洁，疏星两三。

    才不过出来半日，那群蛮子就又有了新动作。

    三天后就是冬狩，顾留拉着缰绳，面上波澜不惊，另一只手捏了捏袖中刚收到的密函，心里微冷。

    临近年关，由戎贡牵头联合一些小国派了一批使臣来觐见。本来之前戎贡一直是景国的附庸国，这些年日益强大后，却各种不安分的小动作频频。

    这次，还没入都城，就顾留抓住了好几次手脚，又是禁药，又是暗骑。

    其他人旁边还可以派人盯着，只有太子景昇那边......想到这里顾留看向一边的马车。

    交给她看着应该没问题。

    江霁一个人坐在马车上，缀着暗绿流苏的车窗随着马车前行的节奏摇曳，她可以清晰看到车旁跟着的那匹青骢马。跨坐在马上的人身形挺拔，坐在车里只能看到黑金腰带束起的窄腰和袍下偶尔显出的匀称结实的长腿。

    江霁在心里吹了声口哨，没忍住跟系统分享：这双腿要不是长在反派身上，我一定多看几眼。啧，可惜了。

    系统0916一脸的不可置信：今天你俩打架，偷偷摸他腿的不是你？

    江霁一点也没有被戳破的尴尬，反而笑了两声，单手支起下巴，往后倚靠着软垫，姿态放松。

    就在系统以为这个厚脸皮的宿主不想承认时，却听见她在心里回答：所以，才说可惜嘛。

    冷白的光洒下来，江霁的眼眸澄明如镜，黑白分明。

    不可惜吗？本来可以不这样兵戈相向、算计陷害。

    马车很快就到了江府侧门，车夫隔帘的提醒使系统与江霁的对话被迫中断。挥手表示自己不需要矮凳，江霁轻巧一跳下了车，直径往家门口走。

    “霁儿，三日后见。”桓王没有下马，本来就清隽俊美的面容，清浅月辉下，显得谪仙出尘。

    江霁站在原地，闻声回头粲然一笑。

    顾留见过江霁笑过那么多次，只有这次不是假笑，是真心的灿烂的笑。

    月光似水，一人在马上坐，一人在门前站，这样的对视好像能望进人心底。很久之后，顾留将明白这一笑远比他现在想象中的，更记忆深刻。

    但顾留此时只是想到了一句诗——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然后他听到了比朦朦夜色更轻柔的声音。

    “好，留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