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日，重阳佳节。
宫里一早就派人来接颜礿进宫面见太后。
“太后要见我？”祝蕴窈诧异。
传话的小太监恭恭敬敬道：“今日重阳节，陛下命您进宫陪太后娘娘解解闷。祝娘子现在就跟小人走吧。”
邬诀打量着站在一旁垂着头的小太监，眸中神色变了变，拉住祝蕴窈柔荑，温声道：“祖母向来喜欢你，你许久没同她见面，今日和她好好聊聊。”
他意有所指的拍拍少女手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暗光：“晚些时间我去找你。”
祝蕴窈乖顺的点点头，心中了然：“我许久没见太后娘娘，也想她想的厉害，今日定好好好叙叙旧。”
传话小太监有眼色的牵来马车：“祝娘子，请您上车。”
邬诀扶着祝蕴窈上了马车，淡声道：“待会儿见，”
祝蕴窈坐在车里，心中思索着建安帝这突如其来的一招。
昨日进宫，建安帝看她时眼神要不就是阴沉沉的审视，要不就是压抑不住的傲慢，要不是看在邬诀面子上，才不会给祝蕴窈好脸。
她一度觉得邬诀和自己的事情得完蛋，但是现在看来不是这个走向。
至少建安帝觉得她在哄太后帮着缓解母子关系的事情上还有利用的价值。
马车不急不缓的行驶到宫门，太后身边的姜大姑姑亲自来接的祝蕴窈。
姜大姑姑是太后在家里带进宫里的侍女，陪着太后从低阶答应一路走向皇后和太后的位置，是太后娘娘身边实打实的心腹，权威和官位要比朝中一些老臣还高。
祝蕴窈与她是旧相识，甫一下车，姜大姑姑便热情的迎上来。
“祝娘子，好久不见。”
祝蕴窈福身行礼，巧笑嫣然：“劳烦姜姑姑亲自来接我。”
姜大姑姑慈笑：“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您和安王殿下回京后，太后牵挂的厉害。昨日陛下派人来慈宁宫说您今日过来，太后高兴，今日一早便派奴婢来接你去慈宁宫。”
“我在京外也想太后娘娘，现在回来了，要好好的叙叙旧。”祝蕴窈笑道。
姜大姑姑点头应声：“太后还在等着咱们，娘子便跟着奴婢赶紧去慈宁宫吧。”
慈宁宫位于皇宫的东侧，距离宫门有些距离。
祝蕴窈跟着姜大姑姑走了十几分钟才到了慈宁宫大门。
姜大姑姑在门口突然停下，祝蕴窈不明所以。
只见她靠近祝蕴窈，压低声音：“娘娘和陛下自从大将军出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面。太后虽不说，但心中始终放心不下祝家，更放心不下娘子。”
“娘子和太后聊天时，委婉的劝劝娘娘。”姜大姑姑有些着急的嘱咐道。
祝蕴窈点点头，通情达理道：“我知晓了，陛下今日派我来也是为了这个。”
姜大姑姑放心的松了口气，“既然如此，我们便进去吧。”
祝蕴窈跟着她进了慈宁宫，甫一进到内殿，她就感受到许多似有若无的打量，只是好奇并不带有其他的意味。
殿中上好的安神香袅袅散开，小宫女们安静安稳的默默干着活。许久不见的太后就坐在偏殿的贵妃榻上，被一串东珠帘子遮掩住身影。
姜大姑姑站在正厅禀报：“娘娘，祝娘子到了。”
一道温和慈祥的老年女声笑意盈盈的传出来：“快让窈娘过来。”
姜大姑姑递给祝蕴窈一个眼神，温声道：“娘子，请吧。”
祝蕴窈微微点头，然后轻轻地撩开帘子，言笑晏晏：“太后娘娘，蕴窈来了。”
“过来孩子，坐我身边。”
“哎。”
贵妃榻上的太后招呼着祝蕴窈过去，怜惜的握住她的手，“好孩子，哀家半年没见过你了，心里想的厉害。”
祝蕴窈看着苍老许多的太后，有些心疼，语气轻松的安慰：“蕴窈也想娘娘了。现在回了京城，民女定会经常进宫来陪着您。”
她还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之前一样，亲近的坐在太后膝头，笑靥如花，面上带着依赖长辈的小女孩儿神情，仿佛她与太后之间的感情从来没有因为祝家发生的祸事改变。
太后细细的观察着祝蕴窈，依旧美艳娇俏，但眉宇间多了几分忧愁。
她摆摆手，示意侍候的下人都出去，语气担忧的问：“你家人可还好。”
祝蕴窈点点头，温声道：“父母和弟弟一切都好。流放路上有些艰难，但是我们去了清冶，便做起了商贾生意，现在温饱不是问题。”
太后明显松了一口气，不断的拍着祝蕴窈的手背：“那边好。哀家还担心你们在清冶会受困受苦，现在平平安安就好。”
“娘娘忧心了。”祝蕴窈道。
姜大姑姑送了新茶进来，祝蕴窈礼貌的接了过来。
她小口品尝着南窑一年只能进供一斤的贡茶，听见太后问：“哀家听说了你和允明的事情，哀家一直以为他死在了闵山别院的大火里，没想到在皇后的帮助下逃了出去，还到了清冶水畔山，阴长阳错的你们相遇。”
“听说赵太监去接人的那天，你们在成亲。孩子，告诉哀家，你们是真的喜欢彼此吗？”
太后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祝蕴窈，深琥珀色，眼底沉积着岁月的痛苦和经历人世间的智慧，温柔悲悯。
祝蕴窈望着这样一双洞察一切的眼睛，静默了一瞬，脑中快速掠过和邬诀有关的记忆。
她抿了一下嘴唇，紧绷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眼尾不自觉的上扬，嫣然一笑，毫不畏惧的对视太后，一字一顿道：“是的。蕴窈是真心喜欢殿下。”
“你不怪他对你隐瞒身份吗？”
祝蕴窈摇摇头，善解人意道：“殿下当时身中剧毒，被人追杀躲躲藏藏到了水畔山，没有人陪伴没人照顾，孤独的住在一间废弃的小木屋。我见到他时，他刚好毒发。如果我晚一点儿见到他，殿下……”
祝蕴窈哽咽了一下，敛了敛眸中后怕情绪，继续道：“可能就没命了。”后来蕴窈将他接回府中，好生养着。我和殿下在相处中慢慢有了感情。”
“碰巧当时……”祝蕴窈犹豫着看向太后，眼神躲闪，面上有些委屈，好像接下来的话羞耻难言。
太后叹了一口气，安抚道：“但说无妨。”
祝蕴窈抽泣了一下：“三皇子拿出血玉手镯，说同民女有婚约。我父母亲从未同我说过这桩婚事，他们本以为祝家抄家流放后，这桩婚事便不作数。但没想到三皇子派人来报信，要我做他的外室。”
一连串的泪珠从祝蕴窈眼角滑落，像是珍珠串般坠落在衣袖上。
“蕴窈虽落魄，但也不愿做他人外室。三皇子这般羞辱我，我实在心里过不去。便大胆想了结婚的法子。”
祝蕴窈话音刚落，偏殿气氛一下子落空。
太后恼怒道：“允泽真是被贵妃惯坏了，如今竟然做出了强抢民女的事情。”
祝蕴窈拿着帕子擦眼泪，如无其事的安抚着生气的太后，“娘娘，蕴窈没事，都过去了。”
她的一双凤眸含泪欲泣，眼眶通红，明显是在强忍委屈。
太后深深的望了她一眼，半晌叹息道：“我们邬家对不住你们。”
祝蕴窈垂着头，默不作声的听着这沉重的歉意。
太后在抱歉什么呢？
是为国殚精竭虑的大将军被谋杀，是尽心辅佐君王的臣子被抄家，还是深闺女儿被折辱。
祝蕴窈眼中划过淡淡的嘲讽，对皇家的道歉嗤之以鼻。
一段时间里，慈宁宫都没有人再言语。
祝蕴窈和太后都红了眼，对坐着相顾无言，默默地喝着茶水。
“既然你和允明是真心喜欢，哀家便为你们做主，为你们赐婚。”
祝蕴窈放下茶盏，犹豫的看着她，问道：“陛下那边?”
太后冷哼一声：“不必管他，你同老三的婚约本就是幼时大人的玩笑话，不作数。哀家说赐婚你们二人，便赐婚你们二人！”
祝蕴窈行礼道：“那蕴窈谢过娘娘。”
太后拉着她的手坐到自己身侧，亲亲密密的说话：“好孩子，你受苦了。”
“今日重阳，皇帝给哀家派了戏班子，你同我去慈宁宫小花园看看吧。”
祝蕴窈掩面轻笑：“是京城乔家班吗？我也好久没看过他家表演的戏了，心里想的紧。今日也算大饱眼福。”
太后被她红的哈哈笑：“知道你喜欢，便让他们一早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