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晴一路小跑，赶到了一楼的服务台。
播报员捂着嘴偷笑，周围顾客投来打量的目光。
也是。
那么响的大喇叭，还重复了那么多遍。除了贝多芬，该听见的都能听见了。
景晴一只手遮着脸，脸颊上浮着淡淡的绯红，朝着萧雾走去。
他确实拿着一个甜筒等在那里，纯白的衬衫一半慵懒地掩进黑色的牛仔裤里，商场空调的风轻轻拂动另一半衣角。
萧雾的背影很好认，人群中第一眼就看得见。
景晴迎了上去，从身后拍了拍萧雾。
“你什么时候成我哥哥了？”
萧雾回身，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我手机没电了，只好这样找你。”
景晴恍然大悟，她就说萧雾不是那种爱占嘴上便宜的人嘛。
破案了。
景晴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她从萧雾手里接过甜筒，“没关系。对了，一会儿我们还有访谈要录，吃过饭就去片场吧。”
萧雾点着头应允，两人便往四楼的餐厅走。穿过一条古韵设计的流水小桥，在餐厅人员的接待下，萧雾和景晴找到了预定的座位。
这个座位靠窗，透过干净澄澈的玻璃，就能看见街上的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这间餐厅很合景晴口味，她在微博和朋友圈推荐过好多次，简直是良心店家。
没想到萧雾居然也喜欢这家，看来优秀的人眼光都是相似的，景晴偷偷笑了下。
“您好，要一份火腿冬瓜汤，松露酱烤茭白，招牌东坡肉。你主食想吃什么？”
景晴都听呆了，萧雾点菜也太行云流水了，每一个菜都是她爱吃的。
这只听说过记者了解嘉宾资料的，没听说过嘉宾还得调查记者喜好啊。
景晴真的很好奇，萧雾是怎么知道她爱吃这些的？
她的微博、朋友圈都是半年可见，现在已经看不到了。而她发那些动态的时候，还不认识他呢！
萧雾久久没听见回应，视线从菜单转移到景晴脸上，只见她正抿着唇暗暗偷笑，他嘴角也不自觉跟着上扬。
“很难选？”萧雾的嗓音在耳畔响起：“那就各来一份，挨个尝尝。”
他合上菜单，景晴回过神来，连连摆手。
一共就他们俩吃饭，点那么多吃不完多浪费呀。
“米饭就好。”
景晴刚不着痕迹地呼了口气，窗外便响起一声惊雷，她吓得一惊。
刚才还晴朗的天气，顷刻间就已经乌云密布，闪电压顶。呼啸的风吹得窗框哗哗作响，小雨点斜着打在窗户上。
随之而来的就是倾盆大雨，雨下得很大，雨滴溅在地上又砸碎，给黎城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雾气。
暴雨冲刷着街道上的绿植，把叶子浇得透亮。
景晴：“好大的雨啊。”
黎城好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了，风几乎要把树的枝桠折弯。景晴仔细回想，上次这么大雨，大概在她读高二的时候。
那段时间爸妈一直在吵架冷战，家里跟一个大号冰箱似的，简直冻死人。
景晴不愿意回家，那个气氛让她心烦意乱，她就每天留在教室里自习到很晚。
直到扩音器里传来保安大爷赶人的声音，她才不得不回家。那天她刚要走，外面就下起了雨。
一开始景晴想等雨停了再走，她背靠着窗拍了张雨景的照片，上传到了微博上。
配上“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的非主流文案。
她自娱自乐了一会儿，可是雨越下越大，根本没有停的意思。
教室里的窗户透风，寒风裹挟着细雨往屋子里稍，破窗框也迎风作响，摇摇欲坠。
景晴又冷又怕，只好收拾笔袋和文具，匆匆装进书包里。锁上了教室门，她走到教学楼外的屋檐下。
雨下的比孙悟空车迟国求雨那天还大，只要探出个头就会被浇成落汤鸡。
景晴望着眼前的大雨，失落地叹了口气。
都这个点了，除了保安大爷，谁会在学校里瞎转悠啊，估计大爷正睡得熟着呢。
景晴犹豫着试探了一下，把手臂伸了出去，只一下她的胳膊就湿透了。
她咬了咬牙，不就是淋雨吗？最多也就是发烧感冒几天，烧退了就没事了。
总不能在学校站到天亮吧？
正当景晴准备勇一下冲出去的时候，远处迎面走来了一个打着伞的少年。
他穿着黎高的校服，伞压得很低，看不清他的模样。
景晴见终于有救了，她激动地挥了挥手，遥声喊道：“同学，能不能送我一程啊？”
那人没有回应，只是还在朝景晴走来。
地上的积水被他的脚步溅起，水珠四起又纷纷坠地。在景晴错愕的目送中，他渐渐走到身侧。
景晴仰头看了过去，少年眉目清秀，气质十分干净。景晴认得他，他是黎高的风云人物秦时，既是校草又是学霸。
年级榜上，他一直稳居前三。
学霸就是学霸啊，这么晚了还在学校做功课。
景晴心里不由得感叹，她要是有这个学习的劲头，清北不是梦。
“谢谢你，同学。”
“在想什么？”
直到萧雾的声音响起，景晴才从回忆中醒神，连忙摇了摇头。
萧雾抬手，给景晴倒了一杯橙汁。
“好好吃饭，访谈如果来不及，我去沟通。”
听见了这话，景晴不自觉放慢了吃饭的速度。
不知为何，萧雾总能让她的心情平复下来。他是不是往饭菜里放了什么镇定剂啊？
橙汁，橙汁都比她平时喝的甜！仿佛有一缕沁人心脾的甜，飘进了心坎里。
景晴轻咳两声，掩饰不自然：“我吃得很饱了，谢谢。”
萧雾起身买了单，景晴也拿着包跟了上去，两人顺着扶梯下到一楼。
外面的雨愈下愈大，景晴皱了皱眉。刚才下车之前，萧雾好像说这个商场只有街边的停车位，没有地下停车场。
太不人性化了。
新时代的建筑，应该与时俱进嘛，这样才能照顾出门不带伞的人，比如她。
此时两人已走到门口，风裹着细碎的雨斜着吹进来，景晴感觉脸上瞬间变得湿漉漉的。
她扭头看向身侧的萧雾，只见他不紧不慢地从背包里拿出一把伞，缓缓在她面前撑开。
“走吧。”
他撑着伞轻声说道，景晴应了声，便跟萧雾并肩朝停车场走。
豆大的雨珠砸在了伞面上，又顺着伞骨的尖断续滑落。
景晴仰头看了看，伞似是一直往她这边倾斜，萧雾衬衫的左肩被雨淋湿。
她推了推萧雾撑伞的手，想让他扶正点。
他的手白皙修长，骨骼分明，但好像总是冰凉的。
“小心淋雨，生病可不是闹着玩的，”景晴笑道：“我高中有一次因为下雨，发了好几天烧呢，差点烧糊涂了。”
萧雾突然顿住脚步，他落下了长长的眼睫，藏住了眼神。
“我知道。”
景晴挑了挑眉：“你知道？”
“嗯。”
景晴后知后觉想通了，萧雾肯定是说，他知道“淋雨会生病”。
确实，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给他说大道理，应该很没说服力吧？
景晴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次我没怎么淋到雨，发烧可能是因为太冷了。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我在学校没有伞，还好有个同学送了我一段。”
她顿了顿，补充道：“还挺帅的，是咱们学校的校草呢。”
萧雾的喉结轻轻滚动，他没有说话，只是眼神看向远方。
挺帅的？
他不记得了。
那时萧雾十七岁，他记得那天的雨也是这么大。
他撑着伞，一步步朝学校飞奔。
明明他们那么近了，明明就差几步，他就能走到她身旁了……
一个电话打来，终止了所有可能。
“请问是萧雾同学吗？请你赶快来医院！”
情急之下，萧雾只好拉住了一个抱着篮球，匆匆往外跑的男生：“同学，教学楼那边有个女生在躲雨，拜托你用这把伞送她回家好吗？”
男生接过了伞，萧雾便孤零零地，形单影只地淋在大雨里，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还未来得及为她撑伞，一切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他飞奔回医院，纷乱嘈杂的声音充斥着萧雾的双耳，有急救车的鸣笛，有心电监护仪的提示音，有医生护士忙进忙出的脚步声，有手术室门口其他家属撕心裂肺的哭泣和呐喊。
“这里是手术室，家属不能进入。”
“萧雾同学，请你签一下病危通知书！”
“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还有滴答滴答的大雨，每一滴都落在萧雾的心上，流进了他微红的眼眸里，又化作热泪流下。
景晴看萧雾想事情想得出神，却仍旧在往前走，连忙拉住他的衣袖。
萧雾茫然回身，景晴指了指人行道红灯，示意他等一等。
“现在是红灯诶……你没事吧？”
他摇了摇头。
伞下两人挨得很近，他身上薄荷的清冽香，似有似无地萦绕在景晴鼻尖。
萧雾的手紧紧攥着伞柄，他终于做了十七岁那年没来得及做的事。
这场下了五年的大雨，此刻才终于在萧雾的心上放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