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墙

    沈卿竹笑容一凝,嘴唇微抿,语调平淡的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王爷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

    虽然她并未表现出来,可回门之日,夫君没有陪同,这倒是古往今来头一遭,难免落人口实,遭人耻笑。

    她这一番托词骗骗旁人倒也就罢了,可她父亲好歹是当朝丞相,在朝野之上见惯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而这门婚事本就来的突然,且其中利益牵扯太多,不用想也知道沈卿竹到了王府会受到怎样的苛待。

    他沉默了片刻,道:“罢了,王爷既来不了,那我们先进去罢。”

    沈重不开口,不代表沈凌熙就没意见了,他‘哼哼’两声:“那什么王爷,会不会当人丈夫?!让我去把他揪过来好好的给他说道说道!为夫者该如何善待自己的娘子,何为夫德、夫容、夫……”

    他挠了挠头,想了会儿,还是没能憋出个字来。

    沈卿竹回眸,似笑非笑的瞟了他一眼:“阿兄这又是在哪位姑娘那吸取的教训?当真不怕醉死在温柔乡里?”

    沈凌熙却不以为耻,颇为自豪的笑笑:“这你就不懂了,老话说得好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沈卿竹:“………”

    谁来管管他?

    许是她的心声被上苍……哦不,她爹听见,只见沈重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绕到了沈凌熙的身后,一点不留情的用力踹了过去——

    “啊!”他腿一软,扑到了一旁的草垛里,摔了个四脚朝天。

    他苦哈哈的捂着后腰,痛的龇牙咧嘴,扭头看自己那位亲爹:“爹啊……”

    沈重却是睨了他一眼,一甩衣袖,‘哼’了声:“没出息的东西!”

    沈卿竹在一旁掩面偷笑,俏脸上尽是明媚之色,仿佛整个人彻底的活了过来,不似王府中那般冷冰冰又病殃殃的模样。

    沈凌熙见真没人管他后,只得一个人坚强爬起,一瘸一拐地走进里厅。

    “舒儿,你在王府可还适应?”

    沈卿竹‘嗯’了声,好似那些冷寒、那些欺辱、那些不善的目光从未有过,她当真只是顺着父亲之意嫁于了一个门当户对之人,二人相敬如宾,相看……不生厌。

    她咽下口中饭团,才道:“王府再好,总是不及自家舒心。”

    沈重放下木筷,好似闲聊,状若无意提起:“那……王爷那人,你觉得如何?”

    沈卿竹想了会儿,想到对方于大婚之夜,一脸愤恨且敌视的目光,想到他在纯宁公主面前毫不遮掩自己的杀意,想到他……

    她想说些好话,却不知从何说起,面色平淡,只是欲言又止。

    “罢了,我大概也知道了,今日端王未来,倒也在意料之中,倘若他来了,反倒觉得没安好心,如今端王与太子势同水火,不知何时便会彻底出变故,这一婚事,是父亲对不住你,最终还是没能求得圣上收回成命。”

    沈卿竹敛下眸子,掩去眸中的情绪,她盯着面前色彩丰富的一道菜,嗓音温软:“阿爹说的这是什么话,身为沈家的女儿,这是我摆脱不了的宿命,我无力相抗,哪怕今日我嫁的不是端王,他日难保不会又被当做筹码嫁于哪个王公贵族,与其等待,不如当机立断。”

    沈重看上去愁绪反倒更重了,眉梢紧蹙:“可这端王行事素来乖张暴戾,若是……”

    “阿爹。”沈卿竹抬眸淡笑,星眼如波:“外界传言,不可全信,王爷是久经沙场之人,若无点杀伐之气,怎可镇住敌军,怎能令将士信服?若他……”她眼眸一转,瞥见一旁专心干饭的兄长,忽道:“若他如阿兄这般,想必太子也不会想到用我来牵制他。”

    专心干饭人——沈凌熙一脸茫然的抬头:“………怎么了?”

    沈卿竹无言片刻:“……吃你的饭。”

    她看向沈重,继续未完的话:“所以,他不会动我,至少,现在不会。”

    她的话依旧留有余地,毕竟评判一个人的心性不是靠第一眼,也不是靠感觉,是要长期的相处与磨合方才能知晓。

    “也罢,只是你在王府无所依靠,自己紧着些身子,莫染了病。”

    “阿爹放心。”沈卿竹那张长久清冷的脸上,扬起一丝笑容,宛如冰霜融解,眉眼弯弯似月牙,清丽的脸庞更是衬得她眉目如画,如出水芙蓉,她竟也难得的开起了玩笑:“舒儿还是惜命的。”

    -

    是夜,蝉鸣蛙叫,夜色朦胧,点点星空散落。

    沈卿竹轻推珠窗,支着下颌在窗台上赏夜。

    竹苓拿了件衣衫来,披在她身上:“小姐,大夫来了。”

    沈卿竹神思晃荡,顿了好半晌才道:“阿爹和阿兄没发现吧?”

    “没,奴婢一直小心着,带着大夫绕了远路来的。”

    沈卿竹浑浑噩噩的点了头:“让大夫进来吧。”

    她小心着走到桌边,手支着脑袋,许是吹了冷风,忽感不适。

    “沈二小姐。”老者对她行了一礼。

    “嗯。”沈卿竹示意他坐下:“你……”

    老者快速低声道:“隔墙有耳。”

    她便不说话了,沉默着伸出手来,一块帕子覆于手腕之上,她偏头望向窗外,偶尔闻得树叶沙沙作响,偶尔见得湖面轻起涟漪,腕上倏地松了力道,竹苓慌忙问道:“大夫,我家小姐身子如何?”

    老者捋了捋长须,道:“若是好好调理,暂不会有大碍。”

    “多谢大夫。”

    沈卿竹倒是看不出悲喜:“竹苓,送送大夫。”

    老者提着药箱行至门口时,忽地转身道:“只是小姐这身子早就留下病根,怕是……”后面那四字他并未说完,可沈卿竹心中明白,她初时便做好了准备。

    她迷迷糊糊地趴在桌上,过了须臾,被一声惊叫吓得顿时清醒,她双眼圆睁,罕见的惊愕,她担心地走到门外,却听到一声夹杂着错愕与后怕的嗓音:“王……王爷?”

    她借着月色看清了站在墙下的男子,不解道:“王爷深夜怎么独自一人到访?也不让下人通传。”

    顾晚舟面色似乎有些尴尬,拳头微蜷放在嘴边,低咳一声:“闲来无事,便……便走到……”

    越说越尴尬,好在有夜色的遮挡,才不至于让人看出他的窘态。

    沈卿竹瞧着他始终不敢正眼看她,神色颇有些奇怪,她先是不解,紧接着注意到他衣衫上尽是尘土,这对于一向庄重的端王来说,实在太诡异了,他的肩上也落了一瓣花,略显狼狈。

    她的目光又往后瞧去,竟是茅塞顿开,强忍住笑意,点头道:“王爷说的是,可为何这大半夜的,偏放着正门不走,非要翻墙呢?好生奇怪啊。”

    如此明目张胆的嘲笑他,沈卿竹还是头一个,顾晚舟被说中了,恼羞成怒的抬头想要瞪着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

    一刹那,却被那个笑容晃了神,他竟不知原来沈二小姐也能有这般生动明媚的神色。

    他今夜来此的本意只是想解决心中疑问,只是眼下经她一番调侃,反倒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他向来果断,为何偏偏对这小娘子优柔寡断起来?

    想起今早自己无意间听到的,他竟有些动摇了。

    -

    沈卿竹走后,他越想越气,想着要再去警告一番,至少得奚落两句。

    他遥见沈卿竹一步一步地走的缓慢,他抱臂跟在后头,隔着一段距离,就这么瞧着她,他看不到对方的面容,亦感受不到寒意,只觉得那人身子实在娇弱,就这么一点路竟走了快一个时辰。

    他见人走了进去,对着守卫摆了摆手,沉默地站在门外,可笑他生平头一次干这等偷偷摸摸之事,他不知自己所做为何,只是下意识的……

    他听到里头传出哭声:“呜哇哇哇……”

    顾晚舟:“………”

    又闻得:“他们不肯给,说是府中无人需要炭火,更何况寒冬已去,府中也没有闲钱,还说、还说小姐你身子娇弱……王府实在养不起……”

    他自是知晓府中之人对她多有怠慢,在某些用度上更是亏待,平日里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着这人是太子送来的,他便给她定了罪。

    他胡乱的想着,又听到一些放肆之言:“他们懂什么!如果不是当初……一群莽夫,怎可与小姐相提并论!”

    他脸色一沉,面容堪比这凛冽的寒风,如坠冰谷,叫人通体生寒,他杀意尽显,实在难以想象,究竟是多凉薄之人才能在做了那些事后还能当做从未发生过。

    莽夫?

    真好啊!

    他脚步微抬,正预越过那一扇门,身后守卫手握剑柄,只待他一声令下。

    “咳咳咳……咳……”

    一声轻咳,腕臂轻抬,脚尖点地。

    他已将半个身子露在外面,森寒的目光望着屋内二人,杀心愈发的重了。

    杀了她!

    杀了她!

    为那战死于北崇的十万英魂讨个公道!

    只差一步,他便能给府中将士一个交代!

    杀了她!!!

    寒风呼啸,珠窗开合。

    只见沈卿竹拢了拢大氅,嗓音轻柔却隐含斥责:“竹苓,府中众人,皆为我戍边将士,他们驰骋沙场、胸有激雷,不可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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