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次吃完饭后，两人的交流又开始减少。
结束实习期，姜梨正式成为总部的一员，工作比以前多了好几倍，难度也更加大。
生活大部分的时间都留给工作和写小说。
短短半个月，中间，她找了个没事的周末回了一趟乌江。
听周阿姨说母亲又生病住院了。
这个时节，乌江大雪。
姜梨回去的那天，正是暴风雪过后，难得放晴。
医院里，母亲一个人坐在窗台的轮椅上，织着毛衣。
外面暖烘烘的冬阳照在身上，一片温暖，很舒服。
近几年姜梅婷衰老的快，原本头上茂密的黑发也有了几根白丝的痕迹。
周阿姨说，比起治疗更加需要亲人的陪伴。
姜梨知道，但是她刚大学毕业找到工作，现在在平洲还没完全站住脚。
至少也要等明年处理好一切，才能把人接过去。
心底，她其实对姜梅婷一直觉得有亏欠。
姜梅婷也知道她的想法，总是安慰着她不要多想，好好工作。
姜梨在床头边切了一份苹果，找了个椅子在江梅婷身边坐下。
“妈妈，你觉得身体好点了吗？”
“姜姜，你别听你周阿姨乱说，我就是简单的生病，住院吃吃药就好了。”
姜梨观察了一下她脸上的神色，确认没什么大问题才放心下来。
“妈，你不用担心，这次是我的正常休息日。”
“那就好。”姜梅婷脸上的担忧褪下，“那你和妈妈说一下，这段时间在平洲过的怎么样？”
“还挺好的。”
姜梨把这段时间在平洲工作上的事情，快速的讲述了一遍。
她有些内疚，“妈，等过完年，我工作稳定存够钱了就带你和周阿姨过去那边。”
“不用不用。”姜梅婷摆摆手，连忙劝阻，“我和你周阿姨在这边挺好的。”
她听说，那边的物价可贵了。
她这一把年纪，在哪里呆着都是一样。
但是姜梨不一样，自从那件事后，从小到大，她受过不少苦和白眼。
现在好不容易有点成就，怎么能打扰。
姜梅婷坐直一点，笑着做了个扩胸动作，证明自己，“你看妈妈现在多健康，你不用着急接我过去，先照顾好自己最重要。”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姜梨还是不放心，嘴上先答应着。
“行，那我好好工作。”
“好好好。”姜梅婷满意的点头，轻拍她的手背，“你尽管努力吧。”
“行。”
姜梨坐着陪母亲聊了一会，因为下午要赶飞机的缘故，只能简单吃完一顿午餐在离开。
迈出病房那步，身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姜梨猛地回头，对上坐在窗台边的姜梅婷。
女人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赶紧把手帕收起来，笑着吐槽。
“窗台有点脏，我想拿手帕擦一下窗边，空气灰尘真大。”
“妈。”姜梨走过去，收走她手上的东西，“你别干活，要是无聊就看会电视。”
姜梅婷知道她是担心自己，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笑着点点头，催促着她赶飞机。
门关上那刻，咳嗽声渐渐传出。
女人从一边抽屉找出手绢，捂住嘴巴。
鲜红的血迹沾染上白布，尤其显眼。
姜梅婷看着窗台翠绿的多肉，重重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她能活到什么时候。
能不能看见她的姜姜结婚，找到可以托付的人。
——
从乌江回来，出版进度已经完成，姜梨的第一本书正式上市。
一时之间，涌上大量热度。
某天傍晚下班，姜梨收拾完桌面的东西，刚刚想下班，遇见了前来公司的江闻声。
江闻声远远和她打了声招呼，把手上提着的礼袋放下。
上次见面还是在江逸池办公室，两人之间也没有任何交流。
办公室没有其他人，应该是来找她。
姜梨上前，礼貌的开口，“叔叔好。”
“好久不见，有空聊一下吗？”
果然猜的没错，是来找她的。
姜梨猜不透其中原因，但毕竟先前帮过自己忙，还是答应下来。
……
两人找了间公司附近的店落座。
许是几年前那些事情的缘故，小姑娘看起来很紧张。
江闻声把服务员端上的咖啡推过去，和蔼的笑了下，让她不要紧张。
“我这次来，是有些事情想和你好好聊聊的。”
“叔叔想和我说什么？”
“是。”江闻声喝了口咖啡，欲言又止，“是阿逸的事情。”
“叔叔。”姜梨第一反应想到的是五年前两人的约定，顿了下，眼底拓着一丝淡淡的落寞，“我和江逸池，没有关系。”
“叔叔知道，但我这次来，不是想说这个。”
姜梨低着的头抬起，一脸疑惑。
江闻声手中的咖啡放下，脸上笑意渐渐淡下去，语气不再轻松。
“当初我和你交易这件事情，其实，我早就告诉阿逸了。”
“什么？”
姜梨有片刻的难以置信，手止不住的颤动。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觉得两人交易的这件事是她离开平洲之后，江闻声才会说出去。
“当时你违反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我一时生气，就告诉了阿逸。”
那会，合作过后的某天，江闻声发现姜梨没有遵守约定依旧和江逸池在一起。
他一时之间生气，把约定的事情全盘托出。
为此，两人大吵一架，连饭都没有吃成功。
顺着江闻声的话，姜梨忽然想到五年前的某个晚上。
……
那天她写完作文的最后一个字，刚想上床休息。
外面传来敲门声。
姜梨跑到客厅开门，看见站在黑暗之中的江逸池。
少年穿着黑色的冲锋衣站在暗处，小雨刚过，水珠躺在衣服两肩，慢慢滑下坠入地面。
他的身上，搂着一股淡淡的悲伤。
姜梨小步上前，帮他拍去身上的水渍，关切的询问，“你怎么了？”
“姜梨。”少年的声音又低又哑，像是被砂纸磨损破的一般。
他抬起猩红的眼，一言不发的盯着。
发梢落着水滴，在冷空气下变得冰凉，滴在两人握着的手上。
江逸池抱住姜梨，像个小孩一样，“你爱我吗？”
姜梨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那会两人刚解开心结，谈到过去的事情。
姜梨想着是重新提起过去，江逸池又想到母亲对自己的冷漠，觉得这个世上没人爱他才会问这个。
姜梨拍拍江逸池后背，语气轻柔，“我当然爱啦。”
紧抱着的力度松缓。
江逸池扭过头，眼泪大片大片的坠落，固执的又问一遍，“姜梨，你真的喜欢我吗？”
当时的姜梨不懂这个问题的内在含义，只是以为他在求证这个世上还有没有爱他的人。
所以她也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回答自己的真心话。
现在看来，那晚江逸池是带着得知她欺骗他，利用他的痛苦来问出这个问题。
可他太爱了。
爱让他伪装的很好，好到第二天醒来下楼。
少年依旧穿着蓝白色的校服，提着早餐，站在晨光初起的地方迎接她上学。
“说完我们之间的约定之后，他就一直没提起过这件事。”江闻声看着窗外城市的车水马龙，低语，自顾自的喃喃。
他有些自嘲的笑了下，“而且，姜梨同学你还不知道吧，你离开平洲的那笔钱，是阿逸给你的。”
这句话，终于牵引出她离开平洲前几天发生的事情。
那个她不知晓的另一面。
从高忠为手中救下姜梨，江逸池失血过多晕倒被送到医院里面。
一连昏迷几天，醒来的时候已经距离发生日已经有几天。
病房门口有父亲的保镖驻守，身上的所有电子设备也被没收，江逸池出不去，只好等到江闻声过来。
休养期间，两人一直没见过面。
直到姜梨决定离开平洲前一天，父子两人才有第一次碰面。
每次见面的话题多是那几个，江逸池开门见山的表明自己想出去。
“你是想去见那个叫姜梨的女生吧？”江闻声一句即中。
这些天，他极力打听过姜梨的情况，但父亲安排看管他的保镖嘴很严实，他得不到一点信息。
江逸池没再掩饰，语气带着少见的哀求，“爸，你一定知道她现在怎么样，我就是想出去见一下她。”
江闻声没理会，径直穿过床尾到一边的沙发坐下。
江逸池跟着过来，站在沙发一侧，反复固执的重复这句话。
没有答案，怕是都会一直缠着。
江闻声拿他没办法，如实回答。“她就受了一点轻伤，没什么事。”
“比你好的快，早就出院了。”
“而且。”江闻声抬眼，观察着对方脸上神情，语气放低一点，“而且她马上就要离开平洲了。”
“什么。”
明明一个多星期之前一切还都是风平浪静。
江逸池没听完后面的话，只知道自己现在必须马上要找到姜梨。
他心里慌张的很，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坠落，但是自己却抓不住。
少年踉踉跄跄的转身，刚迈开步子，门外保镖进来，冲上前拦住，身后一股强大的力道将他拉回。
一拉一扯，对峙无声。
还未恢复完全的身体很虚弱，江逸池没什么力气，最后放弃，任由摆控。
江闻声朝着身后的人摆摆手。
“你难道忘记我之前和你说的事情吗，你觉得她是真的喜欢你吗，她要是真的想离开，你真的能拦住吗？”
“我不管。”
他才不管能不能拦得住，得先见一面再说。
少年上前，拽住男人衣袖，语气难得一回低微，“爸，你让我去见一面她吧。”
一直以来针锋相对，高傲的少年，在此刻，终于选择低下他的身躯。
姜梨对他的影响，不是一般的大。
江闻声想到这个，内心更加坚决自己的做法。
录音笔的内容点开，少女轻柔的嗓音杂着细雨风声，一并传入耳朵。
那些话，又绝情又坚定。
仿佛他们之间的美好和喜欢，都是大梦和虚伪的剧本。
少年像是一具冻着的冰雕，呆呆站着，一动不动，没人知道他的内心正在经历着一场痛苦又无声的海浪。
那天，这场无声的对持不知道僵持多久。
渐渐的，诺大的病房浸泡于黄色落日，少年坐在窗边的座椅，整个人溺在暖黄色调中。
以往的意气风发消退，现在，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少年动弹一下，声音干枯，像是认命般开口，“我懂了，不去见她也可以，但是，爸，你能不能给她一点钱。”
那些话，很绝情，但是他依旧不舍得去恨她。
她本来就是跌跌撞撞流浪到平洲，无依无靠。
好不容易稍微熬出头。
江逸池没办法想象，这次换到一个新的环境，没人帮助，她会有多困难。
江闻声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目光投过去，闪过片刻惊愕。
指尖的烟条掐灭，“我可以答应你这个要求给她一百万，但是我也有要求。”
“什么？”
江闻声观察着，不紧不慢的开口，“这笔钱，我用来买你下半生。”
“你必须留在平洲好好学习，将来进入江氏继承我的家业，听我的话。”
巨大的纠结在心中拉扯。
要是答应了，那他以后会不会永远都没机会见到姜梨。
可是不答应，他出不去。
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
万一缺少这笔钱，她又要受那么多苦，
是他不想看见的。
就算，她一直没爱过，在利用他。
与其担心未来未知的事情，不如看准当下。
他要最大努力让她幸福一点，开心一点。
少年从椅子上站起，走过去，目光坚毅，“我答应你。”
“给她这笔钱，我的下半生归你管。”
——
“我这些年，时常梦到当年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江闻声口中的苦咖啡一杯接一杯，没停过。
“年少时的爱不牢固，很多脱口而出的誓言都轻浮，荒唐，等到未来两个人看到更广袤的世界，爱就会变质，曾经的诺言也会随之烟消云散。”
“可是后面我渐渐的发现，不是所有的喜欢都一样，会有一直下来的真心。”
“这些年，阿逸为了更加好的接手我的产业，一直在很认真努力的学习，履行自己诺言的同时，我知道他还是抱着一丝期待，期待能见到你的那一天。”
“而姜梨，你也没有因为遇到的困难退缩，一直努力靠近自己的梦想，让自己变得更加好。”
男人转头，看着窗外闪动的霓虹，眼底渐渐泛出泪光，自顾自的说话，“我经常会问自己这样做到底是不是对的，一定要拆散你们两个才是最好的结局吗？”
“不能让你们两个一起，变得更加优秀吗。”
江闻声说的每一个字，都沉重有力的打在自己心上。
心底那股酸涩的情绪，难以压住。
大脑一下子接受太多新的消息，晕乎乎的，她没办法认真思考。
姜梨看着江闻声，想说的话到嘴边，咽下一口苦水，难以问出口。
鼓起勇气后，她最终还是说了，“江叔叔，那现在，我和江逸池，，”
“当初的约定就做废吧。”江闻声领会她的意思，“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再插手。”
“你和阿逸也不再是当年的小孩，我相信你们能有自己的判断能力。”
多年来积压在心中的愧疚，在此刻消散一点。
姜梨哽咽着站起，给江闻声倒了杯茶。
两人聊了点有关离开这些年发生的事情。
姜梨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也基本摸清楚这些年江逸池在平洲的生活状态。
江闻声说他大学四年是在国外学习，一直到大四才回国接手管理江氏。
赛车那边，毕竟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
他偶尔会抽出时间训练，参加比赛。
姜梨知道自己的离开对江逸池没有很大的影响，心里好受一点。
无论怎么样，错是在于她，她不希望江逸池难过。
……
离开餐馆，姜梨到了一趟附近的银行，把剩下欠缺的部分钱转走。
五年时间省吃兼用，其实只用了一半多。
大学兼职和小说的稿费，拼拼凑凑，还能取个整数。
当初想着是补偿，姜梨也不想接受，表示自己长大一定会还回去。
今天知道这笔钱背后的故事，更加坚定她的做法。
最后部分欠款打回去，压在身上的巨石瞬间粉碎，如释重负。
姜梨转身，站在马路交叉的十字路口。
城市灯火通明，一盏盏亮起，等待疲倦归家的人们。
姜梨想到之前江逸池对她说的那句话。
“如果你觉得内疚，那你就嫁给我啊。”
红绿灯跳转，人流涌动。
她平静的心，跟着掀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