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忠为恰好提着垃圾袋出门，看见姜梨站在家门口。
他把手中的垃圾放到一边角落，走上前，“来了怎么不敲门？”
“高叔叔好。”姜梨一贯往日话语，打招呼，“我刚从电梯出来，还没来得及敲门你就出来了。”
“行，那先进来坐会吧。”
客厅里面一片安静，没有往日电视机和游戏嘈杂的声音，难闻的烟味也消散不少。
姜梨进到屋才发现，高意不在家。
她悬着的心放松下不少。
两人在餐厅区的长桌前坐下，高忠为从桌子底下抽出一个厚厚的红包，“来姜姜，这是叔叔给你这个月的生活费。”
“谢谢叔叔。”
姜梨接过红包时才注意到，桌面摆放着一堆堆陈旧泛黄的照片。
其中角落塞着的一张，她看见了遇清年轻时的样子。
眼角泛起的红一下子染开，姜梨完全忘记接过钱后的动作，只是盯着那张照片发呆。
当年一场火灾毁灭掉所有，没有留下任何有关爸爸和爷爷奶奶的照片，姜梨只能凭借自己残存的记忆，想到他们的模样。
高忠为顺着她视线的位置看去，把照片抽出来，
“这是大学一次社团活动时，我和你爸爸一起拍的照片。”
姜梨忍住内心的酸涩，凑过去，快速扫视一眼桌面上的照片内容，“高叔叔，这都是你在大学时拍的照片吗？”
“也有一些工作之后的。”
“那你还有我爸爸的照片吗？”
万一这件事不是高忠为干的，那她现在多了解一下遇清以前的人际关系也能有点思路。
“好像还有点。”高忠为拿着桌面装相册的盒子，指了指身后的房间，“我去房间找一下。”
“好，麻烦高叔叔。”
高忠为走后，姜梨坐回原来的位置。
餐桌面的照片堆叠无数，有的泛黄陈旧，甚至表面粘着的胶还起气泡，有的看起来很新，像是近几年的作品。
姜梨选了一些比较陈旧的照片看。
门口处传来重物撞击的声音，沉沉闷闷。
姜梨被突然从外面回来的高意吓到，急忙把手上拿着的照片丢回桌面，一脸淡定的坐着。
刺鼻的酒气飘来，呛得姜梨直咳嗽。
她受不了这个气味，捂住鼻子退到一边。
从外面进来餐厅的高意看见她这个举动，把手上的铁罐酒砸到桌面，一脸暴躁，“怎么？有人看着你就瞧不起我？”
“不是的高意哥。”姜梨把捂住鼻子的手放下，强行拉出一抹笑容，“我只是不太喜欢酒精的味道。”
高意醉酒的样子她之前见识过一次，无理取闹，到处骂人砸东西。
但幸好，高意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听她说完这件事也没有揪着不放。
他微微颤颤的走到姜梨面前，想拉起她的手。
“今天来这里，是不是想高意哥了？”
姜梨巧妙的从他身侧闪开，躲避了快要触碰到的手。
这一个动作，直接让高意原本脸上的笑意全无。
他转过身，忽然暴躁起来，扯着姜梨的衣领用力把人推到桌子边。
磕碰到桌角，腰部的痛感开始蔓延。
姜梨皱眉，手抵住桌子边缘。
男人挥起手的一刻，胸前半边的玉石吊坠伴随着他巨大的幅度显露出来。
玉石吊坠的模样映入姜梨眼前，与记忆中另一半对接上。
无数恐怖的猜测在心头缠绕，最后汇聚成一个很清晰的想法，令她毛骨悚然。
姜梨肯定，当年的火灾肯定多多少少和高忠为有关系。
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急促慌乱。
姜梨感受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剧烈的快要从嗓子眼跳出一般。
高意许是想到江逸池，知道她暂时不能惹，把高举在半空的手放下，坐在椅上，大腿一搭拦住去路。
姜梨慢慢冷静下来，扶住桌子的手在用力稳住自己颤动的身体，从带来的书包掏出手机。
与此同时，高忠为刚好从房间拿着相册出来。
姜梨只来得及给江逸池发完信息，便马上要收回手机。
高忠为肯定和当年火灾的事情有关，无论如何，她都要撑到安民生带人过来。
无数年来的努力，在今天，这是离当年真相最近的一步，她必须要坚持下去。
姜梨的惶恐中又掺杂着喜悦。
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拉出惨淡的笑容面对父子两人。
照片看到一半，高忠为好奇，忽然想到要问：“你今天怎么突然想看你爸爸的照片？”
“今天刚好看见。”姜梨解释，“就刚好想了解之前的事情，而且我都快忘记爸爸长什么样了。”
高忠为为人精明，对她这解释不太相信，保持怀疑的态度。
“你不会，还在想调查当年你爸爸那件事吧？”
“前几天，我去学校找你，好像看见了当年调查这件事的人。”
最初高忠为接济姜梨的时候，姜梨觉得他是爸爸的朋友，是个好人，曾提起过长大后想调查清楚火灾时发生的场景。
其中还说出不少相关的信息。
姜梨搭桌子底下得腿抖的更加厉害，虽然她表面依旧平静的翻动着相册，但内心里已经没办法认真思考。
“不是，高叔叔你看错了吧。”姜梨躲避开他的视线，假装自然的说下去，“这件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也查不出来。”
“也是。”高忠为上下打量着她，“那当时那些人有没有说现场留下来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没有啊。”姜梨摇摇头，心中更加肯定，“大火烧坏了，基本没有东西留下来。”
一说谎就容易语调不清，姜梨觉得自己再呆下去，怕是要穿帮。
她背上包，拿着自己的零花钱，“高叔叔，今天谢谢你的生活费，我还要去兼职先走了。”
“行。”
高忠为和高意站起，像是往常一样送她。
刚走几步，思来想去，高忠为心里隐隐约约还是觉得不对劲，他伸出手，用力一扯姜梨的包，想把人留下。
包中物体散落，零零散散掉到地面，最上方那半块玉坠同时出现在三人视线。
门口窸窸窣窣，传来开门的声音，江逸池的声音出现在客厅。
高忠为瞬间醒悟过来姜梨的意图，伸手拽住人。
“别让她走出这里，”
高意看着父亲脸上沉重的表情，明白大事不妙，酒醒过来。
姜梨低下身子，朝着两人手臂重重咬下一口。
她跑出餐厅区时，刚好遇见前来的江逸池和时延。
少年二话不说，冲上前去拦住提着棍子过来的高忠为父子两人。
时延接收到江逸池的眼神暗示，拉着姜梨往门外的方向走。
“时延，我们走了江逸池怎么办？”姜梨回头，隔着半开的百叶窗，隐隐约约看见里面打斗的身影。
“我们先走，阿延牵制他们。”
高忠为一个人能牵制住江逸池，高意挣脱开少年的束缚，冲上去追时延和姜梨。
电梯在一楼，上来需要时间。
推开一边的安全通道，巨大的黑暗吞没所有的光线。
里面，仿佛是个无底洞，永远走不到尽头。
时延毫不犹豫的带着姜梨从楼梯间下去。
高意紧跟其后，穷追不舍。
一盏盏声控灯伴随着脚步声亮起，照亮昏暗的楼梯间。
距离被拉开的太远，高意看着追不上，似乎又往回的方向跑去。
姜梨知道他是要回去找江逸池，担心的哭出来，“时延，江逸池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时延拉着她一边跑，一边安慰，“来之前我们已经报警了。”
平洲的大雨预警生效，淅沥的雨水拍打玻璃窗户，闪电划过暗蓝色的上空，沉闷的雷声在整座城市回荡。
十几楼的阶梯，巨大的体力消耗和情绪崩溃，到第七层时，姜梨看见全副武装的安民生，他把带来的人以最快的速度上楼。
爸爸的事情，终于有着落。
姜梨清晰的认识到这个事情，心里面积压多年的巨石放下，觉得全身松懈。
她没站稳，差点踩空摔下去。
还好身边的时延扶着她。
事情还没结束，姜梨调整自己的情绪，边哭边搀扶着时延，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这一路，好艰难，好难走。
就像乌江到平洲这些年的路，她走了十多年才到这里。
跑出居民楼的那一刻，外面世界的新鲜空气进入身体，具大的体力消耗和精神冲击，积压着姜梨的身体。
漆黑的居民楼里，穿着白大褂的护士端着救护架出来。
透过人群的缝隙中，姜梨看见了很多鲜血滴落在地面的水坑，晕开成大片大片红。
满世界都是鲜艳的血色，迅速蔓延。
警车鸣笛的声音响彻狭小巷道，人群熙熙攘攘，跑来跑去，发出恐慌的叫喊，世界的嘈杂在她耳边虚幻。
姜梨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发轻，意识一点点消散。
好像时光回到十年前的那场火灾，满世界的红和警车鸣笛。
她身体向后倾斜，倒在时延的怀中。
梦境虚幻又真实，大火的炽热在身边，卷起层层汗水。
姜梨站在雨中，看着高大的楼层在这一场火灾中化为灰烬，而站在灰烬中的凶手，得意洋洋的抄起棍子。
画面转场，回到那个满是烟酒气息，昏暗的出租房。
穿着黑色运动服的少年，手把住砸下来的木棍，满眼坚毅，侧身告诉向外跑的女孩不要回头。
……
再次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前的是大片大片的白色。
酒精消毒水的味道灌入鼻腔，有些难闻，窗台摆放的白花开的旺盛，窗帘伴随着外面吹进来的风荡起水波纹一样的形状。
时延看她醒来，原本的睡意消失，一下子清醒过来，“姜梨，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慌乱过后，身体的余感还在，姜梨开口说话有点费力。
她借着时延的力气坐起。
“时延，江逸池呢？”
时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把桌面上还带着温热的粥端到姜梨面前。
“你昏迷了整整一天，吃点东西吧，不然等一下会饿的。”
“时延，江逸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晕倒之前，她迷迷糊糊看见了医护人员抬着一个满是血的少年从楼道出来。
姜梨拉住时延的手，不愿意好好休息，哭着说话，断断续续，“江逸池受伤是不是很严重？”
对方沉默，她等不及回答，马上把输液管拆掉下床。
刚清醒的身体，体力还没有恢复过来，姜梨是扶着墙面撑着走到门口。
病房大门被打开，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气度不凡的男人。
江闻声。
他们终于再一次见面了。
“叔叔好。”姜梨停下来。
“姜梨。”江闻声垂眸，看着眼前瘦小的女孩，“好久不见。”
身后的时延带着外套跟上来，帮姜梨披上衣服。
“叔叔。”姜梨面色苍白，说话的声音也像没力气一样，“我能去看一下江逸池吗？”
时延刚才什么都不愿意说，看来江逸应该是受了很严重的伤。
高忠为那样心狠手辣的人，打起人来一定很痛。
姜梨想到，心里更加难受，“叔叔，我就在病房门外看一下就行。”
江闻声面无表情的伸手制止住她说话的动作。
“啊逸现在还在治疗中，你去看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你自己也受到很严重的伤，你先好好休息恢复一下吧。”
“至于阿逸那边的事情，等到好起来再说。”
虽然江闻声表面的语气很平静，说话的内容也丝毫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但姜梨还是能感受到江闻声不喜欢自己，并且也在忍着内心的怒气，尽量不说不好听的话。
时延和江逸池多年好友，对江闻声的脾气多少了解一点。
他坚决的事情，一般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时延拉着姜梨的手臂，把人扯回自己身边，在她耳边压低声说话，“我们先回去吧，改天你要是想看我们再另想办法。”
见不到，姜梨只能跟着时延回房先养好自己的身体，后续再走一步看一步。
——
姜梨晕倒的这一天，发生了很多事情。
事发当天，安民生接收到江逸池打来的电话，马上带着人出发到高忠为家里面。
高忠为被逮捕之后，许是觉得在狡辩下去也无济于事，没说几句便向询问的警官交代了当年火灾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高忠为和遇清两人是大学舍友。
当时的高忠为很穷，几乎没钱上学，四年的大学生活，几乎是靠着遇家的帮助才能撑下去。
毕业后两人工作的位置相近，也时常有来往。
起初，高忠为也有过机遇开了间小的公司。
但，成功一点便沾沾自喜，金钱的快速到来使他不断膨胀，因为总是想着飞来横财和走一些不正当的途径来壮大实力。
公司的状况越来越不好，直到面临着巨大的经济危机。
刚好此时他听说遇清做生意赚了一大笔钱，便想找他借。
遇清相信好友为人，没有立下什么字据便把钱给出去。
直到发生火灾的那一天，高忠为提着一小部分钱上门，哭着说自己因为想快点发财把，赌博全部把钱输光。
他仍不死心，想要找遇清借，说一定能回本。
赚来的钱被好友花光，自己的债务也没有着落，两人因为这事争执起来，情绪的激动也间接的导致遇清犯病。
高忠为气不过他不借钱给自己，于是愤怒的离开，没帮他拿心脏病发的药。
离开的时候没注意，把一直带身上玉佩的另一半撞碎留在了现场。
后面应该就是遇清自己拿药，不小心碰到桌面上的火蜡烛，随着遇清的倒下而掉到一边的柴火中。
火灾起火的时间是早上六点多，那会村民里面的大部分居民都在睡觉，没人知道这件事。
高忠为回到家，开始生火煮粥，一直到中午才知道这件事。
他很后悔，很害怕。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他想着也不关自己事，就是什么都不说，不让麻烦找到自己身上。
高忠为没有直接引起这场火灾，但也是间接害人，再加上这些年他做的一些不法生意，肯定是活不下来。
至于江逸池那边，时延说他送姜梨到医院，再回去找护士问江逸池的病房时，江闻声恰好赶到。
他似乎不是很想让外人知道江逸池的信息，把护士叫到一边说了什么。
所以，有关于江逸池的病房和目前状况，具体伤情，只有江闻声知道。
姜梨没有多问，她知道江闻声应该对自己是有怨气的。
还是等一段时间，他消消气，自己再提及这件事。
姜梨只是因为极度的恐慌和害怕晕倒，并没有什么大碍，人醒来就可以办理出院回家。
——
到家的时候，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王阿姨扶着姜梅婷坐在沙发上，小声讨论什么。
看见姜梨出现，姜梅婷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扑上来，把人上下打量一番，“姜姜，你还好吗？”
时延说，事发不久，姜梅婷打了好几通电话过来，实在没办法拒绝，他只好代替姜梨接电话。
清醒的时候，姜梅婷并不傻，事情的真相瞒不下去，只好一五一十告诉姜梅婷。
女人知道真相很崩溃，当场犯病。
好在当时周乔乔和祝淮一在附近，两人去姜梨家把姜梅婷送到附近医院，等情绪稳定再送回来，让隔壁阿姨照看一会。
知道她受伤，那真相也应该，，，
新闻广播的声音响起，姜梨的目光落在一边电视机重播的社会新闻上。
她应该是知道了。
“妈妈，你放心我暂时没事。”姜梨拉着母亲消瘦的手。
姜梅婷的眼睛里的泪水直往下淌，哽咽着，泣不成声，“我们终于有脸回去见你爸爸了。”
说到这件事，姜梅婷的情绪一下子突涨，抱着姜梨的双肩，语气激动，“姜姜，你带妈妈回乌江好不好？”
“妈妈。”姜梨哭着摇头，堵在喉咙里的话没办法说出。
她要怎么开口，说她想留在平洲不想回去乌江，想一直待在这里看见江逸池变好，然后和他一起考上大学。
可是，她也不能那么自私，让妈妈退步。
毕竟，她什么都不知道。
姜梅婷看她没什么反应，催促的更加厉害。
“姜姜，我们回乌江好不好？”
“我们回去那里再也不离开，和你爸爸他们一直在一起。”
姜梨任由她摇晃着自己的身体，脑里面杂乱，在思考着对策。
门外传来脚步声，江闻声提着一个礼袋出现在门口。
“江叔叔。”姜梨和姜梅婷同时转过去。
看见有客人来，一直呆在阳台回避的王阿姨上前，好声哄着姜梅婷先坐下。
姜梨拉着母亲的手让她等自己一会，和王阿姨道过谢，然后走向江闻声。
江闻声把带来的东西放在入门处的鞋柜上，面带着淡淡的笑容，“姜梨同学，介意出去聊几句吗？”
姜梨摇头，走出一步，把家里的门关上。
两人下到居民楼外面的院子。
这的环境不是很好，漆黑脱皮的墙体喷满油漆，泛黄破烂的广告纸依旧顽固的黏着。
铁门生锈，一顾浓重的锈味飘散在空中。
姜梨想，除了来找自己的这两次，其余时间，江闻声应该是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
但即使如此，男人脸上也没有露出丝毫的嫌弃，依旧面带着淡淡的笑意。
“姜梨同学，我刚刚在门口站了一会，你和你妈妈的对话我都听到了，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的叔叔。”
姜梨知道，他今天一定有什么事想告诉
自己。
或许是上次他们交易的事情吧。
她违背了诺言，现在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江闻声是个爽快的人，有话不打算藏着掖着，直说，“姜梨，我希望你没有忘记我们之前的约定。”
“我记得。”姜梨脸色苍白，垂在两侧的手在颤抖。
“我虽然和阿逸闹了很久的矛盾，但怎么说他也是我儿子，纵使他叛逆一点，我和我家族里的人都不会怪罪他。”
“我江闻声就他一个独子，江家家大业大一直传承下来，将来无论如此他都是要继承的。”
“高三了，我想着让他玩心收回来好好学习，等到大学，我会给他安排学习继承家业的课程。这中间，我也希望他心中没有什么牵挂，没什么能耽误他能好好用心的学。”
“你们两个，本就不是一路的。”
江闻声观察着姜梨脸上的神色，话说到一半便停止。
但姜梨已经能读懂江闻声的内在意思。
从开始，她就应该清楚她和江逸池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注定难以相交。
即使一起，也是短暂盛开的花期。
况且相遇太早，现在太年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必须要走的路，没办法好好说未来。
姜梨明白这个道理，也理解江闻声作为一个父亲说出的话。
只是她还需要一点时间适应。
江闻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开口，“刚才你母亲也是希望你能回到乌江那边，其实也挺好的。”
“阿逸现在年轻，长大想法或许就不一样。”
“你也还小，别太纠结他一个人。”
姜梨没有说话，始终低着头，默默伸手擦去眼角的泪水。
明明相处时美好的画面还发生在前几天，可姜梨却觉得她离那些日子越来越远，逐渐模糊。
浓重的悲伤压过来，女孩鼻子一酸，喉间忍住的泪意灌上来。
江闻声叹了口气，把手上的录音器拿出来，该说的重话还是得说，“你已经违背了约定享受了一段快乐的时光，为了让他对你死心，我想你亲口说出这件事。”
“怎么说，你应该懂。”
姜梨猛的抬头，眨了眨眼，控制不住往下坠落的眼泪。
如果江逸池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以为她一开始接近答应他的追求，就是为了让江闻声帮她找安民生。
他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心机的人吗。
姜梨不知道，她想开口说点什么，但又没有资格。
人总是贪得无厌。
交易是她自己选择的，一切的后果，都要自己承担。
姜梨微微颤颤的接过录音器，稳住自己的声线。
不知过了多久，世界的大雨淅淅沥沥的终于落在地面，录音器传来少女清软的嗓音。
“江叔叔，我之前说，只要你能帮我找到安警官，我就答应不和江逸池在一起，现在找到安警官，案子也结束了，我会走的。”
“反正。”话里的哭腔差点忍不住，犹豫半秒，姜梨深深吸了口气，咬住下唇继续说下去，“反正我一直都没喜欢过他。”
姜梨捂住脸，按下最后的暂停键。
江闻声脸上并没有太开心的表情，缓缓接过。
“叔叔。”姜梨胡乱擦了下眼泪，语气哽咽 ，“我还能再见江逸池一面吗？”
不能相爱，再最后相见一面，这是她唯一的念想。
哪怕站在远处，远远看一眼。
可是江闻声摇头，残忍的拒绝了这个请求，“他要是再见到你，不会让你离开的。”
他会拼命挽留她留下，不会让她离开的，他对她的爱太深了。
必需是姜梨狠心。
姜梨用力的咬住下唇，尽量让自己哭的没那么狼狈，“我知道怎么做。”
“那就好。”
——
回到乌江去，可以圆了母亲的梦，也能了绝了江闻声的担忧。
姜梨答应下这件事，回到家就托王阿姨帮自己买两张最快的车票。
姜梅婷主动揽下收拾行李的任务，姜梨提不起状态，想到外面再走最后一圈。
路过别墅巷道，大片的蔷薇花瓣飞舞，枝头绿意盎然。
姜梨抬头，看见从院子内爬出来的蔷薇花。
花束开的很茂盛，几乎占据一半的墙体。
她生日那天，江逸池应该在别墅里面帮她布置生日派对吧。
里面是什么样子的，她好想一眼。
厚厚的玻璃，隔绝一切内部视野，姜梨看不清，但知道这个生日会她一定会喜欢。
江逸池从来不会让她受委屈。
有风吹过，蔷薇花瓣四处飘零，枝头有朵松动的蔷薇花掉落在地面。
姜梨弯下腰将它捡起，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放在包里。
……
离开平洲那天，姜梨拒绝了所有人来送她。
她害怕自己舍不得，会冲动改变主意。
进入车站前，一辆黑色的宾利车挡住她的去路。
车门打开，江闻声从车上走下来。
姜梨扶着母亲到一边坐下，小步跑到江闻声面前，“叔叔好。”
“你好。”
女孩身材娇小，却拖着一个体型很大的行李箱带着母亲到处奔波。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怨气，眼底依旧是坚毅的目光，亮晶晶的。
花朵就是花朵，不会因为它长在哪里，就阻挡了它的盛开。
江闻声有时候也会松动内心的坚定，怀疑自己这样做，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我是来送你一程的。”
“谢谢叔叔。”
江闻声从包里面掏出一个很小的信封，递过去，“里面这张卡有一百多万，你拿去吧。”
姜梨把手放在身后，摇头拒绝，“我不能收。”
总感觉，收下了就像是为钱离开这里。
江闻声早知道会这样，倒是也不惊讶，“你离开这里回到乌江，还需要找地方住，未来你妈妈的病还需要治疗，你也要上学，用到钱的地方很多。”
“这笔钱，你还是收下吧。”江闻声把卡又伸过来。
他说的话，姜梨明白，离开之前也想过。
未来她要考大学，妈妈也需要请人照顾。
收还是不收，两个选择在心中摇摆不定。
江闻声继续开口，“你也有自己想实现的梦想吧，没钱怎么生活？怎么实现？”
“你也需要活下去。”
姜梨承认，她确实很需要这笔钱活下去。
所以，这次是她对不起江逸池。
卡片举在半空，姜梨弯下高挺的腰肢，鞠躬道谢，双手接过那张卡。
命运的交接棒传递，开启不一样的人生。
进入车站前一刻，姜梨停下脚步，抬起头。
车站入口的几个大字历经风雨，已经有了破损和掉漆，但依旧屹立在这里。
来平洲的那天，整座城市下着瓢泼大雨，水雾笼罩世界上空。
她抱着期待和激动，想在这里开启新一轮的人生。
今天的平洲艳阳高照，城市的香樟开满街道，蝉声急躁。
姜梨想，平洲这个地方，她应该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