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十年前

    乌江镇。

    六月中旬,气温高升,蝉在枝头嘶叫个不停。

    最近几天的乌江尤其炎热,按道理来说,北方的城市夏天温度相对舒适才对。

    男人从院子里面切好最后一片西瓜,抬眼,看见从屋内跑出来的人。

    小女孩扎着两个可爱的辫子,身上穿的是妻子亲手做的碎花裙,手上依旧抱着心爱的布娃娃不放。

    男人把手上的一片西瓜递过去,目光慈祥的看着她啃西瓜的样子。

    “爸爸。”小女孩吃到一半,呲起牙齿笑着问,“我等一下能去好朋友家玩嘛?”

    “要过夜?”男人停下帮她擦嘴角的动作。

    “是啊爸爸,她说要和我一起看电影,我想和她一起睡觉。”

    女孩向来乖巧,家里的人都把她捧在手心里面宠着,不舍得骂半分。

    去别人家过夜,总归是有点担心不安全的。

    男人产生了犹豫,想着理由拒绝。

    女孩看出他的心思,拉起男人的手,使出一贯的撒娇,“爸爸我就去一晚,明天马上回来。”

    抵不过对女儿的宠爱和心软,男人最终还是无奈答应下来。

    客厅里面老旧的电视机播放着天气预报,说是明天之后一连几天都是阴雨天气。

    男人笑了笑,心想着这燥热的天气终于要来水浇凉快一点。

    他进门拿了把雨伞递给女儿,嘱咐她明天要是下雨,需要等着自己去接她回家。

    出门,然后亲眼看着她上车离开。

    夜里,雷声作响,窗外大树被风吹的东倒西歪,吹飞的树叶不断拍打着玻璃,呼呼作响。

    女孩抱着朋友给的娃娃安静入睡,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早上八点多,遇薇被外面大风刮树的声音吵醒。

    她醒来,看见朋友趴在床沿一边碎碎念叨着,早上七点还是晴朗的天突然开始下雨。

    遇薇的目光转向窗外,看到整片天空都被黑压压的乌云占据,空气中飘荡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丝。

    她拉着朋友问;“我爸爸来接我了吗?”

    “没有啊。”

    八点还早,爸爸没来也是正常。

    要不自己回去,给他一个惊喜,证明我已经是个厉害的小大人。

    遇薇这样想着,动身起床开始收拾东西。

    大雨过后,空气中的闷热被驱逐,地上的石头水泥路坑坑洼洼,变得更加难走。

    遇薇一边撑着伞,一边抱着自己的娃娃踏上回家的路途。

    脑海中想着的满是,回到家,她就可以向家里人炫耀自己可以独自回家的厉害技能啦。

    女孩小小的身躯步行在泥路上,抱着一颗紧张期待的心。

    可是,等待她的却不是美好。

    即使站在离家十米处的位置,那一团火红也异常的显眼。

    滚滚的黑色浓烟蹿上天空,与乌云连接,熊熊大火摧残着周边的建筑,楼层残骸不断掉落,火星四溅。

    遇薇想到什么,把手上的东西丢下,疯狂的奔着家的方向跑去。

    周围全是警车鸣笛的声音,痛苦和呐喊交错,灌入她耳朵。

    母亲撕心裂肺的呐喊回荡在她身边,到来的医护人员将她拉开,送上救护车。

    身边来往的人不断,撞击着女孩瘦小的肩膀。

    她瘫坐在地面,目光紧紧的盯着面前

    大火之中,一切的灰飞烟灭。

    细雨打湿着她额前碎发,与泪水交汇往下坠落,隔着模糊水雾之间,她看见院子里面的蔷薇花依旧在烈火细雨中残存,野蛮生长。

    水面荡漾的波纹渐渐消失,姜梨搅拌牛奶的手停下。

    “当年我和妈妈都有事外出,这才得以逃过这一劫,只是,可惜留在家里面的爸爸和爷爷奶奶。”

    提到这件事,姜梨已经能从当初的痛苦到如今的风轻云淡。

    成长和这一路的磨练,磨化了她内心的痛苦。

    姜梨现在唯一放不下和难以释怀的就是,“可惜当年这件事,我还有疑惑。”

    当年处理好一切之后,母亲因为这件事,精神遭受了巨大的打击,整个人神志不清,无法正常的接受口供。

    只能由姜梨在外公外婆的陪同下见安警官。

    姜梨家的位置在一个山坡下面,后面是片小树林,着火的范围还是很大的,一直靠着消防车不断努力和下雨才能扑灭。

    后面调查和尸检,加上现场留下一个陌生的玉佩,种种因素结合推测,当时姜梨的父亲是突然受到外界的刺激心脏病复发,然后求救或者是摔倒的时候不小心推倒一边的高烛台。

    煤气罐老旧泄露,加上蜡烛砸到一边的木柴里面,这才引起火灾的发生。

    但由于他们居住的小村庄方圆百里外一个摄像头都没有,发生事件的时间又是在早上,那会大部分人还没起床。

    当天早上,谁来了遇家,没有人知道。

    况且,这个外界刺激,也不一定是人为,可能就是自身发现了一点其他难以接受的事情。

    火灾范围大,物件受损程度大,按照当时的科技水平,唯一找到不属于遇家的物件就是一枚玉佩。

    玉佩姜梨的外婆让人仿造了一块让姜梨保存,真正的那块作为现场物证被保管着。

    家里人去世,母亲遭受重大打击。

    外公外婆为了姜梨以后不受到外界关注,只好改了她的姓名,从遇薇改成和姜梅婷一同的姓,单字一个梨。

    后面外公外婆相继去世,母亲那边的有位亲戚说,先前爸爸的朋友高忠为也来这边做生意,之前遇家帮助他不少,平洲教育又好,可以让姜梨在这边上高中。

    于是她便从乌江千里迢迢赶过来。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听说,当年负责这个案子的安警官是他的朋友,也居住在这里。

    当年父亲去世前借钱做了生意,虽然成功,但钱应该是没来得及还就发生火灾被烧掉,外公外婆拿出所有积蓄都没能还清,只能靠着姜梨长大之后还钱。

    来到这边她没有工作能力,只好靠着高忠为给的生活费度过日子。

    没想到追债的人能跟到这边,还三番几次找上门。

    多种事情积压在一起,找安明生这件事情才稍微耽误了一会。

    风轻云淡的描述,几句话概括,却是姜梨痛苦难过的童年。

    这也一直是安民生心中一个不能过去的坎,“当年,我们查过你父亲的人际关系,但是他是独生子,父母去世了,没有兄弟姐妹,老婆也疯了,女儿还小,一切和他相熟的人都没办法提供有用的信息。”

    “何况,我们也只是推测。”

    “嗯,我懂。”姜梨说,“和爸爸亲密的好友我也知道一些,当年没什么语言能力表达,现在长大了,说不定可以帮上忙。”

    “行。”安民生点头,“那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告诉叔叔。”

    “谢谢叔叔。”

    ——

    从奶茶店出来,姜梨一眼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江逸池。

    少年穿的是蓝白色系的校服,外套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头发被风吹得凌乱。

    五官缺少刘海的阻挡,凌厉的侧脸线条更加明显。

    他靠在身后大树,一只手提着购物袋,另一只手飞快的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像是在打字发送信息。

    那天播放的新闻,江逸池也在现场,肯定听见了。

    姜梨忐忑不安的走过去,拍了下江逸池肩膀。

    “聊好了。”江逸池把手机放回衣兜,牵起她的手。

    “嗯,就简单聊了一些事情。”姜梨揣着心,弱弱的问,“你不好奇,他来找我干嘛?”

    “好奇。”江逸池笑笑,语气没点正经,“好奇你也不告诉我。”

    少年不笨,从先前种种的蛛丝马迹中能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只是,她不想说,不主动开口,他不会轻易逼迫她说出那些痛苦的过往。

    “说不定呢。”姜梨勾勾他手指。

    两人一路走到小区街道,直到在路灯楼下要分别的时候,江逸池忽然站着不动。

    少年身躯高大,挡住了身后大部分落下的光。

    姜梨被他的阴影覆盖住,抬眼,是刺眼的光线,看不清他眼底具体的神色。

    但少年说的话却一字不落的传入她耳朵,“姜梨,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一定要说出来。”

    他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我单独加你的那个□□号,是属于你一个人发泄情绪的地方,难过的事情,不要放在心里。”

    说出来,才会好受,才能有勇气释怀。

    姜梨嘴角牵起笑容,拉起他刚放下的手,“没什么不能说的。”

    现在,早就不再是九年前,没什么不能坦然面对。

    姜梨拉着江逸池在路灯下的长椅坐着,把以前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江逸池听完,只是呆呆的望着姜梨一动不动,眼底神色及其复杂,是痛苦于难过的交织。

    其中的每一份苦难都能压倒一个人,可是姜梨却坚持下来,还带着母亲一起来到了平洲。

    “江逸池。”姜梨抬手摸着他的侧脸,语气温柔却带着力量,“那些都是过去的苦难,以后我会变得越来越好的,你要为我开心啊。”

    “遇薇,这个名字是爸爸帮我起的。”

    她出生在蔷薇花盛开的六月。

    在家人的期待和无数的爱中出生,他们都说她会像花一样美丽,是个漂亮的小公主。

    遇薇,就是遇见蔷薇花的意思,蔷薇花素有坚韧的品质。

    父母给她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无论以后面对多少困难,她都能像蔷薇花一样顽强生长。

    “小蔷薇。”江逸池亲吻她的掌心,脑海中回想起某个画面,眉眼带着笑意,“怪不得你喜欢蔷薇花。”

    之前去游戏厅获奖的那次,姜梨明明有那么多礼品选择,最后却只是拿了一包蔷薇花的种子。

    说到这个,姜梨突然一下子气馁,“那个蔷薇花,我没养活。”

    小时候院子的蔷薇花,是父亲和母亲亲手栽种的,她只是在旁边看看,毫无动手经验。

    首次种,果然还是失败了。

    江逸池看了眼手机日期,打了个响指,一脸自信,“蔷薇的花期刚好,肯定有机会的。”

    “你怎么知道,你陪我种。”

    “行啊。”

    江逸池举起他们牵着的手,在路灯下,轻轻拉钩盖了个章,“我保证,你今年一定能看见蔷薇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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