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

    是夜。

    承明殿灯火通明。

    陈公公端来一碗绿豆汤:“陛下,喝碗绿豆汤消消暑。”

    九月的天依旧是热的。

    萧祈安放下手中的公文,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陈福海,男女之间的情爱是何物?”

    陈公公一愣。

    他侍奉萧祈安十八年,是宫里他最信任的人也是他的人生导师之一,每当他有什么不懂的东西时都会问他。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问自己关于情感的问题。

    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终于有一个能停靠的港湾,陈公公心里充满酸涩。

    兴许,后宫那位能实现太皇太后的遗愿呢。

    他思索良久,轻轻叹息一声道:“情爱是世间除了亲情以外,最纯洁最美好的感情。”

    “譬如比翼鸟,互相信任包容;更有蓝桉一遇释槐鸟,从此万物不及你。”

    比翼鸟,双生双死双飞。

    信任,独一无二的特殊地位。

    情爱原是这种东西……

    萧祈安觉得它愚蠢,怎么会有人无条件地放弃自己的生命为另一个人殉葬。

    “陛下对沈娘娘的感情,老奴都看在眼里。”

    萧祈安喝汤的动作停住。

    ——萧祈安,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你也觉得孤喜欢她?”他问。

    陈公公又愣住。

    难道不是吗?

    昨日,安向羽眉飞色舞地跟他讲了一个时辰青阳州发生的事。

    他说:“陛下,认不清楚自己的感情时,不如看看话本上是如何说的。”

    还好,陛下虽然不懂情爱,但他爱学习呀。

    安向羽负责出宫搜罗书籍。

    《霸道王爷的落跑小甜心》

    《一胎四宝,皇叔的心尖宠又逃了》

    《我死后,疯批首辅杀红眼》

    厚厚一摞话本,萧祈安研究了整整三日。

    另一边。

    沈灵椿在纠结女主为何迟迟没有进宫投奔萧祈安的时候发现他最近的举动说不上来的怪异,她合理怀疑萧祈安被人夺舍了。

    第一,他每次来她宫里都会捎带几个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时候是一篮子花,有时候是珍贵的首饰,甚至是幼儿玩的拨浪鼓。

    第二,他带她下棋,听戏,喝茶,种花,游船,放纸鸢……各种吃喝玩乐。

    第三,他时常凶狠狠地说一些令人费解的话。

    沈灵椿联系上不靠谱。

    “萧祈安中邪了?”

    「没有吖,他精神状态良好,咦?检测到他有点亢奋…?」

    “嘶——”

    直到某晚,沈灵椿发现萧祈安的小本本。

    “一,见面就给她送礼物。”

    “二,规划带她吃喝玩乐。”

    “三,会撒娇男人有糖吃。”

    还有他写下的朱红色批语:

    “第三点暂时学不会。”

    “先记着。”

    沈灵椿噗嗤笑出声,萧祈安学撒娇,隔行如隔山,祝他成功吧。

    她撑着头想了一会儿,翻到末页拿笔书写,晾干墨迹后悄悄放回去。

    *

    “太后娘娘,这是今天送来的书信。”

    梳妆台前,侍女为她拔去白发。

    太后闭着眸子神态惬意:“念给哀家听罢。”

    侍女拆开书信,还未开口脸色登时唰白。

    紧闭的窗子突然被外力击破,暖热的风灌进屋里,黑甲侍从提刀自殿外鱼贯而入,侍女吓得手一松,信纸顺着风飞出很远直到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捻住。

    “毒已深入骨髓,萧祈安行将就木,速速杀之,永除后患。”

    银色护腕泛着冷冷白光,萧祈安压制不住的杀意顷刻爆发。

    “太后,六年前的事,你都忘了吗?”

    “啪——”拍桌子的声音打破夜的寂静。

    太后猛然坐直身子:“杀子之仇哀家怎么会忘!你这个冷血无情的怪物,太子对你那样好,你竟然下得去手。”

    “好?”萧祈安冷笑一声。

    “孤可是几次三番都要死在他手里。”

    “你家太子觉得平淡的日子无趣,孤陪他玩玩,哪知道他是个纸老虎,不堪一击。”

    太后忍着怒意,颤声道:“所以呢,你今天来就是想杀哀家?”

    萧祈安道:“也不全是。”

    他挥挥手,侍卫让出一条道,陈公公端着一杯酒走过来。

    萧祈安的声音冷到极点:“十八年前,你派人调换福玉公主的酒,现在也该还了。”

    “哈哈哈哈……”

    太后被侍女搀扶着起身:“这酒,哀家倒是想起一件有趣的事。”

    “萧祈安,你知不知道,你原本不该活在这个世上。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福玉!”

    “哀家那天明明都派人送去落胎药了,可是,她死活都不肯喝。后来打听到伺候她的宫人说,她疯了,看见酒杯子就觉得有人要害她。”

    隐秘多年的罪恶被揭露,她突然压低声音,神态变得癫狂:“可是,哀家一点都不可怜她,因为她生下了你,还有荣徽忆这个贱人勾引先皇承诺她只要生下皇子就封为太子。”

    “凭什么呢?哀家才是他亲封的皇后,哀家为他生下嫡子,太子之位只能是我儿的。”

    陈公公听不下去,在宫里生活三十载谁人不知权势欲望能成就一个人同时也能摧毁一个人。

    他道:“太后娘娘,恕老奴多嘴,论当年那个情况,蔡家一心为大晏辅佐先皇尽忠职守,先皇无论如何都不会将太子之位留给旁人的。”

    他的话太后一个字没听进去,她自顾自地诅咒谩骂:“哀家,哀家就是到阴间去也不会放过她们两个,贱人贱人!”

    聒噪。

    萧祈安道:“安向羽。”

    人群中突然窜出一道黑影接过酒杯,一步步朝她的方向走去。

    宛如死神亲临。

    太后再强撑不住,脚步慌乱连连后退,但她不死心还想威胁他:“萧祈安,你真敢动手?哀家要是死了,你的王位坐不稳当。朝臣,蔡家不会放过你的。”

    萧祈安嘴角扬起一抹笑:“你以为过了今夜京都还有蔡家?”

    他晃晃手中的信纸:“孤现在有正当理由。”

    “呵,说起来还得谢谢你们。”

    一步错,步步错。

    沉不住气的那个往往输得最惨。

    太后被人压制住,毒酒一滴不剩灌入她口中,她伸手抠嗓子眼,盼着能将它呕吐出来。

    “萧祈安——”

    “哀家也诅咒你不得好死——”

    萧祈安懒得听她嘶吼,等她彻底没了声音才对安向羽道:“带人去蔡家。”

    清透的月光被血色覆盖。

    蔡家像被泼了一盆血雨。

    连绵不绝的惨叫声,一车车尸体堆成小包送入乱葬岗。

    安向羽侧身站在马车旁。

    “陛下,蔡家一百二十八口人全在府中。”

    马车内传来一阵咳嗽声,安向羽敏锐地感觉到萧祈安的气息弱了几分。

    “一个不留。”

    “是。”

    ……

    沈灵椿后半夜睡眠质量极差,她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很快。

    她觉得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她摸索着下床点灯,才走几步就闻到一股血腥味。

    再往前一步,她的头撞到硬物。

    黑夜里,有人闷哼一声。

    沈灵椿止不住地臆想:

    刺客?

    来杀萧祈安的?

    找错屋子了?

    “这么晚了,怎么不睡觉?”

    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疲倦。

    沈灵椿倏地眼眸一亮:“你还活着?”

    额,不对,她怎么说这个。

    “你希望孤死?”他问。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突然来了,还有你这一身血味。”

    他忽略掉她的问题:“你这是在担心孤?”

    沈灵椿迟疑一瞬:“嗯。”

    “别人都希望孤早点死,为何只有你想让孤活着?”

    最开始,他以为她怀揣某种目的同那些人一样想杀了他。

    因为要清除黑化值呀。

    沈灵椿说:“因为,我觉得生与死只能由我们自己抉择,旁人说了不算。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太多,唯有一件绝对公平,生命人人平等。”

    自己选吗?

    可是,他生来就由不得自己。

    对面的人迟迟没有回应,沈灵椿心感不妙,迅速点上灯。

    身形高大的男子倒在地上。

    这一幕与两个月前那个雨夜重合。

    “不靠谱,他的毒怎么又复发了?今夜没有下雨。”

    「系统:宿主,因为你之前做出的改变导致剧情发生变化。萧祈安的毒提前爆发了。」

    “变化…这就是女主没有进宫的原因吗?”

    「系统:是的。」

    她想起云谪的话。

    ——你的出现改变了原有的未来,往后变数横生。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放弃。

    沈灵椿叫醒翠珠,让她通知陈公公过来商议救治萧祈安的事。

    二十位御医连夜把脉施针,开方熬药。

    陈公公守在床头喂药。

    萧祈安的病情未见好转。

    他们商议半个时辰,跪倒一片:“回禀贵妃娘娘,陛下中毒已深,病入膏肓,臣等实属医术不精,束手无策。”

    沈灵椿问安向羽:“先前给陛下研制解毒丸的人呢?”

    安向羽捏紧拳头道:“上任国师,他任职期满后云游四海下落不明。”

    沈灵椿知道能救萧祈安的办法有三个。不靠谱那里,她赊过账行不通;女主的血可以压制毒素,但现在找她来不及;再有就是国师,国师修道可用道法仙术清除毒素。

    “通知国师云谪来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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