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因

    沈梅君松开手里的酒坛,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夜色冥冥的巷道里。

    一桌两椅,两人一月。

    沈梅君静静注视敛起笑意的青年。

    “以入阵者为主体而构造的幻阵,阵中万物皆是我所思所想。”沈梅君的话像是给他判了死刑。

    青年的心像是被浇了泼凉水,他笑着扬起原本垂着头:“因为从不会想起我。”

    便是苏群玉,男人模样俊美,脱去刚才刻意的少年气人也沉稳许多,一改昆仑山上的颓唐和疯狂,在梅君面前,他只是简单的苏群玉。

    “我以为这是个幻阵,我想见你,以真作假,直到你把我当幻影斩去。”

    “是吗?”苏群玉的话真真假假,有时候把他自己都骗了,沈梅君以为自己再见到苏群玉的时候,会是无尽的恨,毫不犹豫地让他神魂俱灭,此刻心却平静得像一滩死水,“不杀我了?”

    前一刻还言笑晏晏地说要与她同仇敌忾,后一刻便是镇灵阵伏杀。

    十二道九天神雷劈碎她护体的的风雷衣,最后一道九天雷击碎了她的法器山海卷,赤木繁花扎根阵眼,身后的雪女法相震碎布置阵法的十二个合体修士的神魂,她支撑残躯透过雷霆,看着站在阵外的苏群玉。

    苏群玉张了张嘴:“……做不了朋友,当仇人也是好的。”他喃喃地说出这话。

    沈梅君看着两人拉长在地上的黑色影子:“已经是了。”

    两人尚未开始叙旧,一片寒光扑面而来。

    离魂阵危机四伏,沈梅君也只在书中见过此阵启动的留影。

    仙门的某位渡劫巅峰的修士以一城人和自身为祭,诛杀一位大乘期修士,那位大乘期修士直到魂灯熄灭,也未离开此阵,后来的人只从荒城的废墟里发现他法器的残骸。

    而那整座城的人,早就成了地里的灰尘,随着风四处飘飞,没有人知道微不可见的尘土曾是一个个鲜活的命。

    此地近百万人的性命,成为几百幸存者眼里的灰烬,飘飞的烟火,转瞬即逝。

    “锵、锵——”

    沈梅君和苏群玉纵生嫌隙,此刻依旧配合无间,一左一右,手中灵气以一化多将铁蒺藜打在墙上。

    那场伏击苏群玉受的伤不比沈梅君轻,若非沈梅君偏了最后一剑,苏群玉已经身死道消。

    苏群玉偷偷扬起嘴角,他抱着必死之心而来,每多活一刻,都让他无比高兴。

    “笑什么,笑我识人不清?”沈梅君的声音落入他耳中。

    沈梅君与背着月光走来的人说话,这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毕竟这是她在自己构建的幻境中。

    一旁的苏群玉转过身,雪白的衣角飘飞,周围变冷了,鹅毛似的雪纷纷扬扬落下。

    男人的心骤然一冷,苏群玉顺着衣角往上,来人一身雪白。

    “飞雪。”

    是天上的飞雪,更是眼前的飞雪。

    沈梅君对白雪的偏爱源于她的故乡。

    沈梅君出生在云中洲南境的逐月城,逐月城的修士很少,大多都是没有灵根的凡人,城主是个金丹期修士,城外的沙漠里在冬天能长出雪荣花,一株值整整两块灵石。

    凡人为了灵石不顾天寒地冻,去沙漠上寻找雪荣花。

    她出生在雪里,她出生那日,她的父亲采到了一株雪荣花,足够他们一家两年不愁吃穿。

    男人脸上覆盖着一张黑色的面具,看不清面容。

    但是苏群玉知道,这就是沈梅君念念不忘的飞雪。

    “原来他真的死了。”苏群玉嗤笑,随即沉下心来打量白衣人,白衣人正与沈梅君打斗。

    飞雪的声音浑然少年:“笑你软弱无能!”

    男人身形和少年不符,出手招招狠厉,他手里拿着一把长刀,刀身錾银。

    他的每一招都被沈梅君提前预判,男人的刀锋劈在沈梅君后背,撕下身后血肉。

    苏群玉见状,忙上前相助。

    却见一缕寒冰剑气擦着男人的脖颈划过,苏群玉捂住冒血的喉咙,他咬着牙,梅君不需要他。

    “离我远点,我不想再被一剑捅个透心凉。”沈梅君的气息有些不稳,她没了护身法器,“飞雪”的修为在阵中又和她一样。

    就凡间这稀薄的灵气,除去维系世间生灵的一成,就是全部注入此阵,要维系对付合体期修士的阵法,最多维系三日。

    献祭一城凡人,也最多困她九日。

    这就是世外小世界。

    空间稳定,除开特定的点,根本无法破碎虚空,虚空的□□灵气会将整个凡人星球毁掉。

    药仙教所作所为在仙域十三洲会有仙盟和宗门围剿,仙盟查了十几年,清洗了上千个投靠药仙教的宗门,就是没有发现药仙教的老巢。

    控制凡人和修士的毒种是在何处制造?遍寻十三洲无果,最善天机推演的宗门以紫微宗为首,给出上万个小世界的坐标。

    那时候沈梅君刚从逐月城回来,执事长老私下召集化神期以上弟子,身为亲传弟子的沈梅君自然得到消息,她看着仙盟的征集令,提交了自己的名字。

    “君儿,此行危险。”宗主手里正拿着她的申请书,上面除了名字,她什么都没填,“理由。”

    这位瑶仙洲小儿止哭的天音宗主,平日温柔似水,还常常乔装去乐坊听曲,总轻松得像天塌下来也有她顶着。

    宗主另一只手把玩着宗主金印,她身后的开着窗,幻化的白鹤冲散五彩云霞停在老松下,宗主这剑专属的阁楼,精致得像幻境。

    沈梅君心底生出几分怅然:“胥师伯。”

    宗主看着师侄这面无表情的脸。

    宗主挑眉:“喊我宗主,别想糊弄哦,我没公事公办直接给你退回去已经是留情。”

    “自从你老师算出你合体到渡劫为死劫后一直让你控制修为,他去寻破劫之法,世外小世界龙蛇混杂,小梅啊。”

    “诶。”她喊一声,沈梅君就应一声,站在边上就跟木头似的。

    “别装乖,你跟辜厄出去厮混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你俩不还给我打赏吗,说我琴弹得好。”宗主开始翻旧账。

    沈梅君思量宗主动真格了,她拱手道:“宗主,我心地善良,见到百姓受苦,日夜忧思——”

    “停。”宗主走过来,抹了下自己眼尾的眼影,朝沈梅君脸上一抹,“再不说真话,我将你画成大花脸。”

    沈梅君抬手,用手背擦拭脸上青绿痕迹:“我封印了逐月城百姓,即便一直维系阵法,也最多再让他们熬过百年,百年内若无解药,他们将彻底沦为行尸走肉。”

    “仙盟会炼制新的解药。”宗主回答。

    “毒种在变强,阵法、解药都是治标不治本。”沈梅君补充,“逐月城是我故乡。”

    “人之常情,有什么不可说。”宗主眯眼一笑,“梅君,你就是心软了。”

    “小时候我总想着逐月城外的沙漠上能永远飘雪,银澄澄的沙上开满雪荣花,城里所有人都不会再挨饿。”沈梅君追忆着。

    “那年我跪在雪女宫,弹得手指上都是血,最后耗尽灵里昏迷,梦里我梦到白色的沙漠,我跟飞雪一起在沙上舞剑。”沈梅君细说,“后来我在逐月城舞了一宿的剑,沙上落雪,数不尽的雪荣花,逐月城再不是当年逐月城了。”

    宗主托着下巴,让她坐着说。

    “我以为我对他们失望,是我低估了人心,我还是舍不下那座城。”

    宗主浅笑:“换个说法,你在意的是人?还是城?如果不是逐月城,是什么逐日城,或者我们遥仙城。”

    沈梅君沉默不语。

    宗主明眸如炬,她活了万年,哪看不投沈梅君的心思:“或者涂越城?你屠城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虽然也不算什么大事,但这是你修仙来第一次如此冲动。”

    沈梅君说:“宗主你明知故问。”

    宗主捡起桌上她的申请:“你不敢说,不敢写,只敢想,只去做,当真要成圣人!圣人还有圣言,你呢?”

    沈梅君长叹一口气:“……我要救人。”

    宗主终于喜笑颜开,她凌空摄来金印,将印章盖上,金色印记:“去吧,拿去仙盟。小梅啊,我这些个师侄里,就你最心口不一,你们都是天才,何必因外物困住自己的心,绊住自己的脚。”

    说完宗主往宝座后面一躺,嘴里喃喃:“我想想怎么跟师弟交代,他的好徒儿要是因为我折了,哎。”

    “多谢宗主!”沈梅君告辞,她不仅是自己的师伯,更是天音宗主,执掌遥仙城,震慑觊觎遥仙洲的妖魔,人族内斗,该让他们这些后辈弟子的处理。

    -

    沈梅君走后,宗主对着空气喊了声:“出来,你徒弟走了。”

    青衫墨痕的男人靠在窗口,指间夹着一枝白梅。

    “装什么深沉,当老师的还偷小梅养的花。”

    男人拿花的手一顿:“什么叫偷?宗主,这梅树是我从梅岭拿法宝换回来的!她在外面拈花惹草都是我在照顾。”

    宗主嫌弃道:“什么拈花惹草,你注意用词。”

    男人眉头紧蹙:“烂桃花一朵又一朵,她是不是跟辜厄待久了?”

    宗主埋汰:“你怎么怪来怪去就怪不到自己身上,难道不能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男人指了指自己。

    宗主继续说:“人家年轻人的事儿,顺其自然,有些坑得踩过才知道。要不你再去趟云渺洲?虽然推演不到药仙教背后仙人的位置,但我就觉得那人藏在云渺。”

    男人嗤笑:“你怎么不让我去小世界找?”

    宗主笑弯眉毛:“你想海底捞针,我不介意的,麻烦师弟了。”

    男人说:“不如云渺。那边可是小世界修士最多的地方,药仙教可不会放过。”

    宗主笑了笑:“去吧去吧。”

    男人将梅花放在宗主的桌子上,他垂眸道:“小梅要是有三长两短,药仙教,哈哈……”

    宗主抱着手:“你这样看起来很变态。”

    男人直身而立:“她有一颗道心,在这争名夺利的世间很少见了。”

    此去多少人,名字修为境界只有各自宗门和仙盟内部知道,但苏群玉知道,药仙教也知道。

    沈梅君觉得这世界不如毁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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