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铁子正在路边不远的山林里，一边哼着歌儿，一边放水。

    秋日里，半上午阳光还不算很烈，他就着这点闲暇，感觉心头十分惬意。

    杨江县这几个月一直在大兴土木，县里往四个村子的路都修通了，又开始修往杨平县去的路，叫黄铁子说这纯粹是浪费银子，但银子都是燕王的，他就爱修路，那谁也管不着。

    不止如此，黄铁子不过四下里嘀咕了几句，就被里正黄有谷逮住，硬给塞进了修路队。

    修路队每天是包一顿午饭的，菜虽然一般，但糙米饭管饱，这活计很受村里汉子们的欢迎，要不是黄有谷出面，黄铁子还真未必进得去。

    黄铁子面上不忿，真干起活来倒也有模有样，这会儿系上裤腰带，随手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吊儿郎当往外走，冷不防听到远处传来隐约的嘶鸣声。

    他向来爱看热闹，当下加快脚步往前方走了几步，拨开草木一瞧，正看到一匹黑马口吐白沫直直地倒下来，后面的马车厢也重重砸在地上，里头滚出来一个男人。

    黄铁子正犹豫要不要上前帮把手，男人已经一瘸一拐起了身，一抬头，刚好对上了草丛里他的视线。

    “你是杨江县的人吗？”

    男人拖着步子艰难地凑过来，不等黄铁子腿开，突然死死揪住了他的衣领。

    黄铁子皱眉，粗声粗气道：“是又如何？”

    男人当即大喜过望，警惕地朝后看了一眼，才语速飞快道：“快带我去见王爷王妃，有人要害他们！”

    黄铁子狐疑地看着他，没有动作。

    男人急了：“杨平县太爷要勾结……”

    只说到这里，一支羽箭倏地飞来，自他后背直直没入。

    男人眼睛瞬间瞪大，黄铁子则被这一变故惊得猛地跌坐在地，将男人也顺势带倒。

    胸前突然传来湿润的触感，黄铁子视线下移，看到男人腹部的衣衫已渐渐变为深色，他骤然回过神，那是血！

    “快，快走！”男人的手指已明显没有力气，他剧烈喘息着，徒劳地去推黄铁子，“去，告诉王爷王妃，卢大人要勾结，勾结……”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已经化作了气声，黄铁子浑身发抖，但还是拼命把耳朵凑近了他的嘴巴。

    黄土路上传来了陌生的脚步声，黄铁子心神一凛。

    射杀男人的家伙追过来了！

    他顾不得给男人收尸，突然一跃而起，朝着山林的深处狂奔而去。

    “王爷，出事了！”

    王武赵路匆忙从外面回来，神色间半是忧虑半是愤愤。

    纪颜正擦拭自己的窄剑，思考着找个什么借口溜去杨平县一趟，把那个下药的龟儿子好生教训一顿呢，闻言就问：“怎么了？”

    “是杨平县欺人太甚，光天化日之下，跑到咱们杨江县城门口来抓人了！”

    “杨平县的人跑我们这里抓人？”纪颜与郁寒川对视一眼，深深蹙眉，“谁被抓走了？”

    “黄铁子！”

    其实这事儿闹得挺大，毕竟青天白日的，杨江县的城墙恰好又在修补之时，城门口人还不少，挺多人都见证了黄铁子被强行打晕带走的一幕。

    “来的人一看就不好惹，我当时恰好离得不远，看到黄铁子被人一脚踹倒在地，还以为他又嘴巴贱犯浑了，就想过去看看怎么回事，结果黄铁子一把拽住了我的裤脚，还不等说几句话，杨平县那两个人直接就把他打晕了，拖着就走，等我追上去，人影都不见了……”

    王武嘴皮子利索，三言两语就把情况说了个清清楚楚。

    纪颜一拍桌子：“好哇，我还没去找他们麻烦，他们倒好，真把我当软柿子了吧？”

    郁寒川却一直皱着眉，突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黄铁子拽着你的裤腿，说了什么？”

    “啊？”

    王武愣了愣神，回忆半天，才支吾道，“好像是，卢大人勾结，喵，喵？”

    “喵喵？”纪颜叫他给逗笑了，“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惦记一只猫？”

    郁寒川却摇了摇头，神色肃然道：“不是猫，是杨平县县令卢世祥，又要搞事了。”

    纪颜一脸茫然，王武赵路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就是黄铁子叫人抓走了吗，他一向不着四六，兴许是得罪了杨平县什么人呢？这跟杨平县令有什么关系？

    但郁寒川显然没时间给他们解释，他已经迅速下令，将梁安邦李南山等将领马上找来，散落各处的军士也赶紧回返，安排到几处城门值守，注意一切异常之事……

    最后，安排去往四个村子报信的人也出发了，郁寒川这才松懈下来，此时天色已渐渐暗下来，纪颜发蒙了一整日，此时终于后知后觉道：“你是说，那卢世祥吃了熊心豹子胆，竟要勾结山里的苗人，来打我们？”

    郁寒川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轻轻嗯了一声。

    纪颜一脸的难以置信：“他是不是疯了？你可是皇上亲子，他也敢？退一步说，杨西郡整个都是你的封地，他只是个属官而已，这，他的九族真的知道他在干什么吗？”

    郁寒川半边脸隐没在暗影里，良久才摇摇头，语气很淡：“他不做，二哥难道会放过他？相反，此事一旦成功，他后半辈子都可无忧了。岭南地处偏远，朝廷对山林里的苗人一向又没什么掌控力，死个残疾的藩王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路途遥远劳师远征也不划算，最后兴许还会为了安抚苗人，许出去一些好处呢。至于卢世祥……”

    “我死了，二哥做了皇帝，难道还会亏待他这个功臣？”

    纪颜突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天家无情，兄弟相残竟可以这般平淡地说出来。

    她看着郁寒川坚毅的侧脸，心头突然滚过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怎么，可怜我啊？”郁寒川突然侧过脸，似笑非笑道。

    纪颜认真地摇摇头，过来很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

    “你这么厉害，哪里需要什么可怜？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事，我总是会挡在你前面的。”

    “我说过，不会让你死的。”

    她眼神真挚，语气诚恳，神色也并没有一般女子的扭捏羞涩，却叫郁寒川心间一缩，眼眶骤热。

    两人执手对视良久，纪颜才大煞风景地打了个哈欠：“好啦，赶紧吃点东西睡觉，说不准明儿苗人就冲过来了，咱们的城墙那么破，守都没法守……”

    郁寒川笑着眨了眨眼：“阿颜不必担心，为夫自有妙计。”

    次日天还没亮，果然从各个村子都传来有苗人偷袭的消息，幸好郁寒川早有安排，那数十个苗人都已经被抓起来了。

    与此同时，苗人大部队数百人也抬着几具新丧不久的尸体，气势汹汹往杨江县县城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