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真人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一无所知，他在一个臭气熏天的垃圾掩埋场睁开眼，脑子里空无一物，胸口有一个血洞。
就在他即将昏迷之时，黑面人出现了。
这个“黑面”是字面意义上的，除了一双统一的白色眼睛和鲜红的嘴巴，整张脸都是浓黑色，没有其余可供识别身份的面貌特征。
重明真人被黑面人带走后了解了一些有关这个世界的常识，慢慢地对自己的能力和身份也有了一定认知，“刘伟”这个名字就是他为自己取的，普通却很容易就能融入人群。
获取这种信息的代价就是提供对应的帮助，他不是没有想过黑面人是否别有用心，但是对于当时的他来说，黑面人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一开始，黑面人让他做的事他无法拒绝，直到后来，他学会逐渐掌握自己的力量，并且有了脱离黑面人组织的心思之后，他才有一定谈判的筹码。
“所以陈安琪异化、雪乡世界的法阵以及血戮咒都与你有关？”沈珂扫了眼纸面上记录的口供，眼神锐利。
刘伟坐在审讯室内，脸上没什么表情，闻言点头。
沈珂继续问他：“你知道那些黑面人的据点吗？能不能联系到他们？”
“据点知道几个，但是我不确定他们有没有转移位置，联系方式……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我了。”
“那你知道他们的异魂容纳之术吗？”
“不知道。”
……
问答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沈珂示意巡查队员将刘伟暂时带到关押室去，走至门口时，刘伟才有些迟疑地主动开口问起：“黎小姐她……”
沈珂没有回头：“等会儿你就能见到。”
推开观察室的门，沈珂和简宁对上视线：“我了解到陈安琪异化那天你和越思都在场，那天你有注意到什么吗？。”
陈安琪和廖庆的离婚申请是简宁处理的第一个业务，她开始梳理过程，回忆细节：“那天是个阴天，李叔没来，我和越思姐进了电梯就按了对应的楼层，然后有个人赶在电梯门关之前进来了……”
简宁停在这儿。
“我当时觉得他有点奇怪，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的眼睛很特殊。”简宁吸了口气，“那个人应该就是刘伟，这几个月来，给我这种明显奇怪感受的目前只有他，但是这一次在超市，我也差点没发现。”
沈珂：“你还能回忆起他当时按的楼层吗？”
简宁想了想：“具体的我想不起来了，但他去的楼层应该更高。”
沈珂给了高盛一个眼神，后者立刻带着队员出发。
陈安琪住在15层，那个小区的最高楼层只有25楼，若要排查也能缩短一些时间。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但是能找到一点线索也能算个添头，反正主要的还是刘伟住处那边。
简宁：“顾振华身上那个偷渡者异魂藏得很深，我只有聚精会神才能发现他的异常，不过他俩给我的感觉都是一样的，矛盾不适，像不合身的衣服。”
刘伟的那具身体生机已失，而且重明真人的真身未腐，所以即使黑面人用了秘术，他的魂魄和新肉身的融合还是很慢。
该说的都说了，卢新德带着简宁和云山去见刘伟。
卢新德看了眼一直沉默的云山，说：“你师父的魂魄应该是被偷渡者带过来的，不过虽然他自己不知情，但他终究还是帮偷渡者做了些不太好的事，拘留怕是免不了。”
云山语气平静：“我知道。”
卢新德把两人带到关押室门口就走了，何所为正在房间里等着。
不知道何所为和重明真人说了些什么，见到云山时，重明真人的神情明显带着些紧张。
何所为也看向云山，但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云山开口，他只得带着些无奈地说：“现下这般情况，不管是血戮咒还是别的，还是尽早让重明恢复记忆为好。”
自从见到重明真人之后，黎询清绷了许久的神经一下松懈，心魔入侵，状态疯魔，根本不是单单一个伏魔锁能压制得住的，只能暂时关在拘禁室里，由巡查队派专人看守。
再这样下去，就算她能平静下来，估计也会变成一个神智全无的废人。
“而且，无论如何，抛开师父这层身份，重明也是你舅舅。”
简宁下意识看了眼云山。
她没有问过云山的过往，她不知道云山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一直都不开口说话，但那一定是不好的事，所以她从来都不想对他刨根问底。
而现在，为了让重明真人“醒过来”，势必要触及云山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
何所为已经准备离开，给云山和重明真人一个单独的空间。
于是，简宁对着云山笑笑：“我在外……”
云山扣住简宁的手腕，淡青色的眼眸里竟含着一抹哀伤：“别走。”
—
云山合上眼，从眉心灵台引出一段记忆，抛在灵镜之上。
眼前一花，简宁和重明真人就在一片纷杂混乱的记忆里醒来，云山并不在身边。
院子里梨花开得正好，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妇人正坐在竹椅上缝补着一双布鞋，布鞋也才一个手掌大，她补得很慢，每缝几针就要对着某个方向笑一下。
顺着视线看过去，简宁才发现窗台边有个小脑袋，只露出一双淡青色的眼睛，无波无澜，但直到老妇人放下手里的鞋，他也没挪动过。
外人也看不见简宁和重明真人，所以这小孩肯定不是在看他们两个。
“不过，云山小时候就这么安静吗？”简宁蹲在了窗台下，仰头看着幼年版的云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重明看到云山的眼睛后有些怔愣。
为了减少麻烦，自从被简宁提醒之后，云山就很少在普通人面前显露自己眼睛的真正颜色，所以刘伟一直没见过云山撤去障眼法的模样。
现在看到这双淡青色的眼睛，重明对于何所为所说的已经信了五分。
他的眼睛一开始和普通人没有分别，只是后来才会在情绪激动或者特殊情况下变成淡青色。
按巡查队的说法，估计是现在他的神魂与这具身体融合得更好了。
只是，为什么这么小的孩子身边只有一个年事已高得老人在照看？
重明神色紧绷，但心底却仿佛早已有一个答案，陌生又熟悉的悔恨、愤怒一股脑地突然就冒出来了。
这些情绪在他看到出现在小院门口的女子时更是达到顶峰。
素衣白裳的女子踏入院门，清丽娇美的容貌令洁白如雪的梨花也黯然失色。
“子希……”重明喃喃。
老妇人对着被重明唤作子希的女人“啊啊”比划了一下，简宁这才意识到着老妇人有哑疾。
云子希略过行礼的老妇人，径直走进屋子，来到趴在窗户边的云山面前。
云山此时已经转过了头，看着这个神色有些冷漠的女人，喊：“娘亲。”
云子希没有应他，只是僵硬地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她伸出手，有些不熟练地把云山抱进怀里：“山儿，以后娘一直陪着你，不管你怎么样，娘也一直陪着你。”
抱着云山的手越收越紧：“娘错了，娘不该那样对你，我们俩也可以好好生活的，对不对，山儿……”
云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笑着继续喊她：“娘亲。”
已经八岁的孩子，只会说一个词，“娘亲”。
重明踉跄了一下，似乎要记起些什么。
简宁内心酸涩，张张嘴却只有一句极轻极轻的叹息：“云山啊……”
记忆在飞奔着往前。
云子希在接下来的两年中一直陪伴在云山身边，从未带云山踏出院门一步。她耐心地教云山说话，教给云山“望灵”一族的生存技巧和修习法术，似乎要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全都交给自己的孩子。
云山天赋极佳，学得很快，但云山学得越快，云子希眼中的悲伤就越浓重。
“山儿，你这里缺了很多东西。”云子希点了一下云山的心脏，“我不会教给你，我也教不了你，如果以后你想学，你可以自己去学，但至少现在，缺了它们对于你来说应该算是件好事。”
云山的眼中还是平静无澜，他只是像从前一样，顺从地说：“好。”
在某一天，云子希不见了。
但这好像是所有人都早早预料到的事情，包括彼时也才十岁的云山。
对于娘亲的离开，云山没有多大的反应，他像往常一样，遵守着之前的习惯，过完一天又一天。
直到一直照看着他的老妇人病重，直到他亲自把老妇人埋在了院子里。
老妇人临死前比划着手跟他说了些什么，云山也只答：“好。”
一个晚霞似火的傍晚，云子希回来了，带着一身的血。
她倒在梨花树下，招手让云山上前，笑着说：“娘不能陪着你了。”
“是娘的错，娘放不下……”云子希带血的手抚上云山的脸颊，她的神智似乎有些失常，说起话来颠三倒四，“他说你太吵，我就不许你出声……不想见你，就不来见你……他骗我……我才是世人眼中的插足者……娘不该，不该这样……”
云子希止住云山往她体内输送的灵力，往云山手中放进一把匕首，然后握住云山的手，让匕首直直插入自己腹中。
她眼中总算有了几分清明：“山儿，娘没有教你，若以后有人愿意教你，你莫辜负……我向上天求过了，会有那样的人的……”
“山儿，帮娘解脱，好不好？”
云子希捧着云山的脸，神色平和。
像以往无数次一样，云山说：“好。”
匕首深入腹中，捧着脸的手垂了下去。
简宁忽然懂得了云山眼中的那抹哀伤。
重明的手有些抖，他看着从前的自己急奔而来，也看到自己跪在地上痛哭出声。
云山被重明真人带回了宗门。
被带回宗门的一年内，重明真人没有再现身，只有少时的黎询清偶尔会过来看几眼，然后说几句和她的高冷模样完全不符的抱怨话。
“师尊为了忙你的事都没空理我了。”
“你那个坏爹也死了，你不高兴吗？”
“今天的术法就教到这儿。”
……
最后一幕，云山在时管局找到之前，去了一趟儿时住过的小院，三拜过后，他静静擦着满是血污的长刀。
眼前重新变成了许多的记忆碎片。
重明真人的脸色稍微有些苍白，但看起来应该是想起了所有事，他朝简宁长身一躬：“这段时日，多谢姑娘照拂云山和询清。”
简宁不敢受重明真人的礼，只好稍微让开一些。
“如果要脱离这里，是不是只要我们愿意就行？”
重明真人：“应该是如此，简姑娘可是有其他事？”
简宁看了眼记忆碎片“我确实还有一点事，不知道真人能否再等一等？”
她闭上眼，再次进入了最后一幕。
之前在林仲明的织梦幻境中，她就可以在精神集中时做些针对幻境本身的影响，在这些记忆里应该也可以吧。
还是梨花盛开的小院，云山坐在树下专心地擦拭着长刀。
简宁在云山面前蹲下，试探着喊他：“云山。”
一瓣梨花慢悠悠落下，云山抬眼看向简宁。
他好像完全不认识她，但是也没有动手。
简宁笑起来，扑上去抱住云山：“谢谢你，谢谢你来见我呀。”
谢谢你跨过不同世界，让我见到这么好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