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川市接连下了几天的小雨，玻璃窗还残留着点点雨珠，窗外的树叶透着水光。

    连理伸手向外推开书桌前的两扇窗，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浸着丝丝水汽。

    打开桌上的平板，登上征稿平台，最新征稿方向是传承非遗文化，弘扬匠人精神。

    她移动鼠标，上下阅览征稿事项。

    截止时间是五月二十八号，距今还有两个月左右。

    文件要求，wps上传，图文并茂，字数约一万字。

    稿费，一等奖千字1500元……

    看到获奖稿费，连理原本耷拉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千字1500元，一万字，也就是一万五千元。

    作为自由撰稿人，各式各样的撰稿她也参加了不少，最高也就千字500元。况且她还是自由职业，没有工作室，找她写的企业也是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她主动投稿。

    她的视线停在了非遗文化例举——缠花，皮影戏，刺绣，面塑……

    面塑。

    看到这两字，她面色木然。

    连理起身走到书架旁，拿起上面摆放整齐的面塑小人，因外表层喷涂了树脂类保护层，虽然过了好几年，但是依然保存尚好。

    小人精致，栩栩如生，五彩斑斓。外表光滑，面容表情也是生动不僵硬，好似真人一般。

    她抬手轻轻抚摸着一对面塑小人，一男一女好不般配，手牵手，四目相对。

    连理想起，这些面塑小人都是出自一人之手——裴郁书。

    时隔多年，再次念出这个名字她还是会心颤，这个贯穿了她大学三年的人。

    只记得，那天阳光热烈，将整个教室照得亮堂，留下墙角一片阴影。

    裴郁书在阴影下专心给面团上色，他的手臂细长有力，用竹签粘上颜料涂抹在面团上，然后反复拉扯，使它颜色分布均匀。

    他的周遭十分安静，但不少同学总是回头去看他，连理就是其中之一。

    连理时常看着他手中的小人发愣，以至于让裴郁书以为她喜欢，毕业之际送了她几个。

    但是，她不小心丢失了最重要的那一个，是裴郁书的参赛作品。展示后不见的，被她捡到不到一天又不见了。

    想到这里，连理心中又多了几分怅然，连手旁不断振动的手机也没有发现。

    响了好几次，她终于接通电话。对面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

    “连理，你不会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吧？本小姐的生日，你竟然还在睡觉？”

    说话之人是她唯一的好闺蜜，宴寻初。

    连理抿嘴，挠挠头，说：“怎么会，我已经起了。”

    宴寻初听闻，心情才缓合不少。她语气愉快地说：“你可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家那小子把我藏在床底下的一堆东西都找出来了，还有几个特别旧的面塑小人。“

    “碰巧，昨天晚上大学群他们在聊裴郁书的事情，听说他还是单身，参加了不少非遗文化大赛呢！”

    “裴郁书，你应该还记得吧？”

    她的问题，把连理拉回神，愣了两秒，点点头应道：“记得。”

    宴寻初继续说：“想当初，你也暗恋他了三年吧。你大四出国的可能不知道，他没有跟顾沁在一起。”

    连理抚摸着面塑小人的手停顿了几秒，轻声问：“是分手了吗？”

    “根本就没有在一起，你出国当天裴郁书就辟谣了，说早就拒绝她了，闹得还挺尴尬的。”

    拒绝了吗……

    连理只知道，她被父母逼得迫不得已出国时，想跟他告白，却看见他们迎着月光相拥而抱。

    她故作轻松地敲了敲桌子，清脆的响声也让自己清醒不少。

    后来还聊不少他的事情，宴寻初说他在嘉川市开了一家面塑制作坊。

    不知道是鬼迷心窍还是什么，连理想知道更多他的消息。知道他一个人，她心里是高兴的也有一点点遗憾。

    宴寻初的小孩陈明澜很喜欢面塑小人，连理想着订制几个送给他。

    于是，连理上网搜了几家网店还有直播。直播首页推送的一个视频引起她的注意，一双洁白的手映入眼帘，随着手的微微使劲，鼓起几条青色的血管。

    连理留意到，他的左手食指内侧有一颗痣，偏红色，和裴书郁的手像极了。她在梦里见过无数次，都抵不过再见这么一次来得惊艳。

    鬼使神差地，她点进这个叫怍YLI的直播间。

    看了几分钟，又翻看了一下其他直播，都只露一双手，被他的粉丝称为梦中情手。

    连理完完整整地观看了一遍他制作面塑的过程，很多动作都和裴郁书很像，当然制作面塑其实也就那些步骤而已。

    YLI的头像是一个面塑小人的背影，长发及腰，是个女生。

    她点开他的头像，饶有兴趣地浏览他的空间。

    年龄26，性别男，地址嘉川市平遗路339号。

    竟然也是嘉川市，连理稍微惊讶一下。

    平遗路，她记得那里都是有年代感的小院，由许多小路连接而成，现在人都喜欢叫它巷子或者胡同。

    踌躇片刻，连理给他发私信。

    LI：“你好，可以订制面塑小人吗？”

    将消息发送出去后，她习惯性地咬咬食指头，莫名有些紧张。

    在等待期间，连理又看了不少他以前的直播。

    她始终被那双手吸引着，直到瞥见他后面铁架子上放着一个非常眼熟的面塑小人。

    是个用面塑做成的白色飞机模型。

    她只看到背影，而且是在一瞬间一闪而过。

    她手拉进度条，反复观察了很多遍，确信是裴郁书丢失的参赛作品。

    怎么会在他哪里？

    连理撑着下巴思考，YLI回复的私信打断了她的思绪。

    YLI：“可以，把图片发一下。”

    连理咬咬嘴唇，眼球转了几圈，比起发图片，她更想去见见那个人。

    于是，她敲下一行字：“图片我暂时没有，看你地址也在嘉川市，介意我去拜访一下吗？顺便说说我的订单要求。”

    生怕他拒绝，或者自己冒犯，她加了最后一句话。

    对面过了一分钟才回复：“可以，你什么时候来？”

    得到同意，连理眉眼弯弯勾唇一笑：“现在出发，一个小时后见。”

    说完，她合上电脑，收拾下穿着便出门了。

    连理住在市中心，而平遗路大约在靠近郊外的地方，来回一小时左右。

    说起这个城市，她不是本地人，但她大学，高中都是在这里读的，住了好些年也算的上半个本地人。

    嘉川市河流过多，所以有许多上坡路，有许多桥，桥下是水，水上每天都有轮船驶过。

    桥边依柳倒垂，枝条扫过河面，泛起水波不平。

    连理开车上了高速，窗外的风呼呼地吹，她披肩长发，戴着一边耳机听歌。

    “风轻轻地吹……”

    她接通电话，那头传来吵闹的声音，好像是在集市上。

    “连理，过几天你弟放假回来，你也回家吃个饭。”

    “哦。”

    母亲陶淑怡说：“还有啊，你周姨家的儿子，海归博士呢！我们说个时间，你们约着见一面，你们也老大不小了。”

    “……”

    又是相亲。

    连理已经习惯了，自从她大学毕业后，只要是陶淑怡打来的电话，除了相亲还是相亲。

    见她没有回应，陶淑怡开始絮絮叨叨地劝说她：“你别不听劝，现在已经26啦，再过几年就奔30了。你看啊，你那小姐妹，寻初的孩子都要读幼儿园了。”

    连理：“……“

    同样的事例说了上千遍，寻初永远是别人家的孩子。

    连理反问：“我过几年再说吧，人家是上学的时候就在一起了，这能比吗？”

    “我记得我大学跟你们说我有喜欢的人了，结果你们隔天就把我送出国了，现在又催着我结婚？”

    陶淑怡瞬间说不出话来了，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地威胁道：

    “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自己看着办吧！”

    连理火气上头，刚想回怼什么：“……”

    那头已经挂了电话，传来一阵茫音。

    “砰——”

    随着一声巨响，她的身体重重地向前倒去，由于惯性又撞在座椅靠背上。

    完了！追尾了！

    连理心里暗道不好，照这程度应该还挺严重，并且她是全部责任。

    她理理零乱的头发，推开车门，下车。

    只见前面车子里下来一个男子，高廋挺拔，身披灰黑色风衣，戴着银色边框的眼镜。

    他眉眼微抬，对上她诧异的目光。

    连理的心也跟着跳了下，她晃了晃神，强装镇定地走上前。

    她抬手将垂在脸颊的发丝移到耳后，动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再见面是这种场景。

    连理在梦里梦到过他们的重逢，会在落叶满街，人行穿过的十字路口，他们隔着车流相望，惊鸿一瞥。

    裴郁书只是推了推耳后的眼镜框架，薄唇微启：“走保险还是私了？”

    连理怔怔，说：“私了吧。”

    其实这话，她不太好意思说出口，毕竟看这损毁情况还不轻。如果真要走保险的话，她要支付的钱不少。况且，见他这样好像没有认出自己，和一个陌生人私了……

    连理止不住地用手指抠起衣角来，直到把手指抠红，才听见他说：“凭我们俩的关系，确实可以私了。”

    他嗓音清冷又低沉，她却听出一种暧昧不清的感觉，像气泡水一样在胃里炸开花，酸胀又夹杂着微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