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壹

    定守元年,十一月冬。

    江南下了场大雪。

    盛极一时的金明舫丑闻毕露,一封封来自前朝的密信成为佐证,天子下令剿杀。巩元却在震泽冰封前孤身跃下,这场大雪不知带给他的,是死亡,还是重生。然就在江湖因此流言四起,莫衷一是时,咸阳那边却又传出汇林苑宗主失踪的消息……

    “堂主,您的伤还没好全,不宜下地走动。请您跟我回去。”

    汇林苑的回廊外,牛头追着赤芍苦苦相劝,却未能劝得赤芍回头。她走得很快,丝毫不曾顾忌胸前的伤,“阿姊已经不见了,你还要我放弃越然吗?别拦着我,我要去见赤金那个混蛋。”

    话语间,光辉阁的门被人用力破开。

    赤金昂首坐在窗前侧目回望,只见赤芍光着脚怒气冲冲站在地上。可他并未理会她的愤怒,赤金亦猜到她为何事而来,“这么有力气来破我的门?我瞧你是没事了。”

    牛头跟着进门便抱拳唤了声:“宗…主。”

    赤芍闻言便呵斥起牛头,“蠢牛,你叫他什么?这个混蛋忘恩负义,你也跟着犯浑?”

    牛头将拳松去,垂眸不语。

    赤金早就料到赤芍会来兴师问罪,索性就让她的动静闹得大些,其余的后果皆由他一人来承担。赤芍瞧着牛头那般模样,回过头失望地朝赤金抬脚,但见她每落下一步,都是一声愤怒的指责。

    “是谁让你把越然失踪的消息放出去的?你有去找过他吗?越然是死是活你都不在乎吗?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像现在这样堂而皇之坐上这个位置,你不怕遭报应吗?”

    赤芍的质问得不到回应,赤金淡然坐在窗前目光再未向她偏移。

    “回答我。”

    赤芍最终站定他身边,冰冷的地面透过她的脚掌散发着寒意,她却一刻不曾退却。于赤芍而言,越然与眼前人一样都是她的家人,是她引以为傲的兄长。可当昔日的情谊,被利益轻易打破,赤芍实在无法接受这样悲哀的结果。

    “这是他自己选的路。”赤金望着窗外那棵十几年前种下的雪松决绝回答。

    儿时的欢笑,化为泡影。

    没人会再回头。

    “宗主令如今在我手上,汇林苑的一切都是我说了算。他的生死亦是。”赤金表现出的无动于衷让赤芍愕然,她想不到他能隐藏得这样好,“赤金,我最后再问你一遍,越然你是找还是不找?”

    赤金转过头,“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好。”赤芍忽而冷笑,“那我现在就退出汇林苑,这人我自己去找——”

    话音落去,赤芍愤然转身,赤金无奈最终起身怒斥道:“闹够了吗?你莫要以为你是我的亲妹,就能够肆意妄为。牛头,把你们堂主带回去严加看管。没有本宗主的命令,谁都别想放她出来。”

    别无选择的牛头,上前便是一掌起落。

    赤芍因着身上的伤,来不及躲闪,直挺挺坠进牛头的胸膛。她以微弱的气力开口:“你…你们……”

    “属下冒犯。”牛头随手扛起怀中的赤芍,与赤金颔首示意。赤金随手一挥,他便跨门离去。此时,院中挤满了各堂闻讯而来的人。牛头无言穿过众人诧异目光。直到他与赤芍消失在光辉阁外,众人才恍然明白……

    江湖变天,汇林苑易主了。

    只是,越然真如传闻中的一样吗?

    -

    “唉,你们听说了吗?金明舫出事了。”

    寒风透过窗棂呼啸而过,酒肆内几个负剑的江湖人围坐在一起对酒谈说。彼时,一个身形魁梧面露凶相的刀客进入酒肆,为身后那落落穆穆的女郎掀开棉帘,女郎背着行囊平静地走向大堂。

    这样怪异的组合,引得几人在意,再开口不由得压低声音:“听说了,听说了。原来金明舫之前一直在为那昏君办事,真是可恨。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一路来,出淮南道至河南道的符离境内,陈香扇听了不少关于金明舫的传闻。可大多都是短暂过耳的碎片,像这样听人谈论还是头一遭。

    长凳拉开,陈香扇垂眸坐在有风的窗边,听他们窃窃私语。霍满金招呼罢小厮准备吃食后,回到座前对坐,二人却皆作沉默。

    他们的议论还在继续,“要说更怪的事,还不是金明舫的这些烂事。传闻就在巩舫主投湖后不久,咸阳汇林苑那边越小宗主竟也跟着失踪了,不知与此事是否有关联?”

    此话一出。

    有人附和,“怪,真是太怪了。”

    有人猜忌,“什么这时候失踪?那按你所说,这越小宗主该不会是暗地里早就与金明舫有所勾结,所以被那位一块给……啧啧,看来此人凶多吉少了。”

    有人疑惑,“等等,那越小宗主失踪了,汇林苑岂不乱套?”

    最先提及此事的人随意扫视过周遭沉声应道:“乱套?你们有所不知,汇林苑现在由原来的右使赤金接管了。”

    “怎会如此?这未免太快了些。当真是人走茶凉。”众人不禁哗然。

    霍满金压着不满转头而望,几人恰好对上他的目光。霍满金那暴戾的神情,瞬间将几人恫吓,只瞧三秒钟后几人丢下一块碎银慌忙逃散。

    陈香扇也在此时起了身,霍满金回头望着眼前人,“坐下。”

    “汇林苑找不到的人,你凭什么觉得你就能找到?”霍满金不屑一笑。

    陈香扇仍是不肯让步。

    小厮正巧将饭菜上了桌,霍满金不慌不忙从竹筒中抽出木箸搁上桌案威胁道:“我再说最后一遍,若还想到兖州去,现在就坐下把饭快些吃完。”

    霍满金的威胁当真起了效果,陈香扇为了守住那时承诺,只能暂且忍下心中的悲哀。

    只是,至此开始,她再也没抬眸看过霍满金。

    而后,简单地将饭用罢,陈香扇再次站起身便未受到霍满金的阻拦。她如此抬脚挪出桌案,向着被风刮起的棉帘行去,刺骨的风擦过她的脸颊,江南的那场雪一路北上下到了河南(道)。

    短短三刻,符离的土地变成一片皓白。

    陈香扇走出酒肆望着茫茫天地,一股压抑太久的憋闷骤然上了心头。一语成谶的道别,是否就不该说出口。哪怕是留有遗憾,也该不去再见。

    片片肆意飞扬的雪花融化于她眉间,陈香扇迈出的每一步都写满沉重。

    阿然,你在哪…

    风越来越冷,雪越来越大。陈香扇方走出十几步,双腿便开始发软,她所思所想皆是与越然离别时的模样。倏忽之间,天地恍恍,陈香扇无声地泪滴落,人也随之瘫软。

    她就这么跪扶在了雪地上。

    霍满金掀帘而来,站在不远处的廊下注视着眼前痛不欲生的陈香扇,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或是悲悯,或是感同身受。再忆起陈韶死讯传来的那天,霍满金意识到自己似乎也是这样的惨烈。

    可他还是选择站在原地,旁观她的狼狈。

    冷,好冷。

    陈香扇瞌眸感受着雪的温度,这是她度过的最冷的寒冬。

    她哽咽的喉咙,发不出怒吼。陈香扇能选择的只有向前,只是前路又该怎么去走……直到有人伸手将她的一只手臂架起,她才得以站起身。

    陈香扇于茫茫中回眸,是霍满金扶起了她。

    “霍叔。”

    这一刻,陈香扇恍然感受到原是昔年情谊犹在,霍满金并不永远都是那般刻薄。他若真想杀她,早就杀了,何必像现在这样为难?他在顾念那份,陈韶在人间尚存的一点情谊。

    他是真的爱她。

    茫茫之中,架起陈香扇向前走。霍满金开始思量那些人说过的话,“丫头,或许我们的方向一开始就错了,越奉行杀人的事,虽然很可能不是在作假。但既然金明舫与陆坛明有所勾结,那就意味着是有人在一步步引诱我们将矛头对向越氏父子。只是……那人这么做究竟为了什么?”

    “蓬莱,陆坛明提到过的真相就在那,只有陈锦容才能解开一切。”陈香扇从迷惘中醒来,她离开了霍满金的搀扶,她问:“到了兖州,蓬莱还有多远的路?”

    霍满金松手眺向酒肆外那条被雪覆盖的官道,应了声:“只剩一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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