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伍

    人潮散尽的院门口,有人拽着她的手。

    月光下冯且异那张清丽的脸庞上写满慌张,对面的男人压低声音不怀好意地说道:“冯氏,为什么躲我?你莫要忘了若不是我,你何以得来现在做的这份工?像你这样的妇人,又有谁会要你?”

    “裘掌事,裘掌事……请您放尊重些。”冯且异抗拒着抽了抽手腕,却被抓得更紧了些。

    后厨的掌事早已贪恋她多时,今日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又怎会轻易放弃?裘某步步紧逼,冯且异逃无可逃,他撕开白日里伪装的皮囊,狰狞狂笑,“尊重?什么尊重?听说你从前是那留仙园的下九流,既是戏子,该是供人取乐的玩物。你能被我看上,是你的好运!你那混账男人可曾给过你尊重?你竟还同我要什么尊重?真是可笑。”

    “冯氏,今晚你跑不掉,我可知你家住何处!”

    啪——

    陡然间,冯且异掌心的力量暴涨,她用尽全力要与之对抗。

    又或是与这个世道对抗。

    “混蛋!”尽管她的掌心落下时,是那样不痛不痒,可她还是红着眼睛反驳道:“那是我们的理想,是我们热烈的爱好,你个满脑子只有污秽的下作人永远不会懂。”

    冯且异可以接受命运的刁难,可以忍受人生的蹉跎,却唯独不能接受他们侮辱她的理想。

    “疯妇,你找死——”男人被戳到痛处口中叫骂,可他看上去却比冯且异更加癫狂,他抬手欲将拳头重重捶打上冯且异的脸颊。不料下一刻,一个强有力的手掌便接下了他这一拳。

    越然凝视起眼前人骂了句:“杂碎。”

    陈香扇护着冯且异向后撤去,骨节断裂的声音在压在越然的掌心,寂静的街巷扬起凄厉地哀嚎。越然诡谲一笑,轻轻推开那□□头,那人便随之倒地,他甚至来不及看清越然的脸。

    裘某想逃。

    越然俯身从衣袍下抽出一把匕首以极快的速度扎进他的腿腹,除恶务尽,越然蹲在他的身旁没有一丝怜悯,他只冷冷地问:“还跑吗?”裘某惊恐万状,他望着心狠手辣的越然纵使痛不欲生去也不敢叫出分毫。

    他就这么忍着伤痛开始本能地求饶,“少侠…饶命,少侠饶命——”

    越然却充耳不闻,他只伸手将裘某腿腹上那不深不浅的匕首给抽出沉声说道:“饶命?什么是饶命?我生平最厌欺辱老弱妇孺者,你呢?今日是自己撞在我的刀口上。”

    眼看刀起刀又落,冯且异惶然侧目不知所措,陈香扇却在越然动手前唤了声:“阿然。”

    只差一寸,一击毙命。越然转眸与之对望,显然他们两个有着自己的默契。陈香扇再开口时说:“上有王法,还是将他抓去送官。州衙会给师姐一个公正的答案。”

    秋风萧瑟,陈香扇的话抬起了越然狠绝的手腕,她转而同冯且异问道:“师姐觉得是否可行?”

    冯且异惊魂未定,她看着眼前快意生杀的两个人,又望向地上时常扰乱她的宵小。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受到被人维护的冯且异,终于鼓起勇气反抗,“其实早该将他送官,是我一直害怕流言蜚语,没有勇气面对才助长他得寸进尺到这般。如今就依娘子的意思,将他送至州衙,让刺史评判。”

    冯且异态度的转变让裘某感到惶恐,他匍匐着爬向她的脚边辩解起来:“不不,你们不能…你们不能将我送官……我可什么也没做。冯氏,冯氏你快跟他们说……说我什么都没做。你就算不顾及我,也该想想你的女儿,你以为没了我,你就能在这儿干得下去?”

    他的辩解,更像是威胁。冯且异竟坚定地向后退去,“这份工,我不再做了。我若为了我的女儿,就该为自己讨回一次公道。”

    “贱人,你——”裘某气急败坏。

    越然起身就是一脚奔去,“不想死在这儿,就给我闭嘴。”零星往来的人形色匆匆,没有人敢探头逗留。越然不知向何处挥了挥手,牛头便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头儿。”

    “把人带走,将伤口包扎了,明儿一早送去州衙。”越然如是说道。

    牛头奉命唯谨,容不得裘某半刻挣扎俯身将人带走。

    满春楼的最后一盏灯熄灭在戌时末,陈香扇看看着冯且异双眼茫茫轻唤道:“师姐,时候不早,我们送你归家吧。”

    “不必麻烦,我自己…”冯且异恍惚着应下。

    可当她想起今日陈香扇来时提及过的事,便又改口:“也好,那就劳烦了。”

    陈香扇与之无言相望,二人双双颔首。

    后来,冯且异带着陈香扇与越然穿过无数条狭窄的街巷,直到繁华渐渐消失不见。

    他们才来到一片破旧的民房外,这时间家家闭户,灯熄人静。独剩下巷口一个杂食摊还亮着微弱的光,光下袅袅升起的烟气化解了夜的深沉。

    冯且异从摊前路过,不曾想又拐了回来。

    她从口袋里摸出几个铜板看着屉上热乎的包子,刚想道出一句四,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变成了,“麻烦老板三个肉包。”

    冯且异的窘迫,陈香扇都看在眼里,她转眸与越然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冯且异沉默着离开杂食摊,越然却没跟上来。可她并没察觉,她只缓缓走着脚下这条起晦暗的路。

    宿州的寂夜与林溪的不同。林溪的夜拥抱着自然,静谧祥和,而宿州更像是暂且沉下一切浮华,虚掩着万千假象。一不小心就会深陷其中,无力挣扎,

    破旧的木门,在解开锈迹斑斑的锁时摇摇欲坠。冯且异方才推开院门,越然便抱着几袋子吃食来到了他们身边,这阵势被冯且异瞧去实在有些羞愧,她怯怯道:“郎君这是?”

    “第一次登门岂能两手空空,这是我与她的一点心意。不过你也不必觉得负担,我二人确实半日水米未进,着实是有点饿。咱们就当是一块吃顿饭。”越然宽慰起她来。

    冯且异被这燃起的一点点善意温暖,她应了声:“既然如此,多谢二位,快些进来吧。”

    如此他们一路来到屋门前,陈香扇却惊讶地发现屋门上竟也上着把锁,她没敢细问静待门开。直到屋门打开,陈香扇一眼望见桌案前趴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这才明白冯且异这破旧的屋房缘何上着这么多道锁。

    门外的动静惊醒了熟睡的女童,她揉了揉惺忪地睡眼甜甜唤了声:“阿娘。”

    冯且异瞧女童醒了几步上前摸了摸她的脑袋,“娘的小阿湘醒啦?是不是饿了?娘给你买了你最爱的肉包。还有今天家里来客,快见过娘子与郎君。”

    小阿湘起身躲在冯且异身后偷偷看向陈香扇与越然,半晌才唤出一句:“娘子…郎君。”

    “二位莫怪,这孩子不常见外人,所以有些认生。”冯且异赶忙出言解释。

    陈香扇与越然又怎会于孩童计较?

    越然闻言将吃食放上桌案,刚想开口去逗一逗那女童,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咒骂声。彼时,小阿湘宛若惊弓之鸟抓起冯且异的手,“阿娘,是不是阿耶?阿娘,我好怕……”

    冯且异的神色开始变得紧张,陈香扇隐约觉得事态不对,众人听着那人的咒骂声愈来愈近。

    “贱妇,可算让我等到你了!不想死,就给老子滚出来——”

    那人在四起的犬吠中嚣张地破门而入,可迎接他的并不是他口中的贱妇,而是削铁如泥的九万里。冰冷的刀尖传导着寒意从那人颈间散去。

    只闻夜色深沉中,越然压着嗓子喝了一声:“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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