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篁阁下，在下人族安维宜，小小游行法师，与阁下同桌而谈，不胜荣幸。”安维宜先是礼节性地恭维一下，把整体“和谐友善”的大基调给定下来。

    这才切入正题：“阁下说羽族神女走失，却在小镇里追踪到了她的气息，能否描述的再具体一点，否则这般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我们也会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轻叹一口气，好像也为羽族感到苦恼。

    在安维宜挡住神月弓一击，又“富有余力”地织造了这样一套谈判桌椅后，戚飞篁就变成了一个相当好说话的羽族人。

    他照搬了方才学生们对安维宜的称呼：“安师，我族神女很好辨认，她身披粉色长发，相当稀少，且拥有一对天赐十六神翼，乃当世唯一。”

    “只消知道这两个特征，想要对应上我族神女，简直易如反掌。”

    戚飞篁侃侃而谈，而这正是安维宜想要达成的效果——

    就这这个空档，她的星盘疯狂运转，以补充她刚才为了织出这套桌椅再次榨干的那一丝魔素。

    她也笑盈盈地回答：“虽然非常信任贵族的判断，但以防万一，我还是多嘴问一句。”

    “如果最终在镇上没有找到羽族神女，飞篁阁下有什么补偿措施给这些受惊的可怜学生吗？”

    安维宜心知杜明，既然她这个和戚飞飞接触最多的人坐在戚飞篁面前，都没有触动他们的“找人雷达”，那么就算羽族把整个雅歌小镇翻个底朝天，也绝对找不到戚飞飞一根羽毛。

    既然已经看到最终结局，安维宜开始惯性谋求利益最大化。

    瑟瑟发抖的学生们感动极了：怎么会有安师这么好的大法师啊！呜呜呜呜！

    戚飞篁不知道安维宜的小算盘，但那根“警觉”的神经却条件反射开始跳动，他直觉不能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他避而不谈：“秘法指示乃是我族神谕，我们无法违抗。神女对我族的重要性难以言喻，如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戚飞篁话虽说的客气，却一点都不愿退让。

    他以为安维宜会再与他谈判，心下正有些不耐烦，却听到安维宜很爽快地说：“我是无所谓，只要飞篁阁下你能获得主人家的同意。”

    话音刚落，一道挺拔的声音走到了芬妮的身边，正是柯林斯。

    他下午又接到巡逻老师的求救信号，去深渊安全区救援了，如今刚回来，却看到两族对峙的场面。

    而对峙的主力……居然是那个贩卖三无药剂产品的游行法师？？

    芬妮教授居然站在她的身边充当随侍的角色？？

    饶是柯林斯，都对眼下这场景产生了一点眩晕——是不是他记错了，安维宜才是学院招聘的正经老师，芬妮实际上是游行法师？

    否则无法解释，在他们皇家第一魔法学院的主场上，居然任由一个外人做主导！

    若不是对面还有几十个羽族张着大翅膀虎视眈眈，柯林斯差点当场发飙，无差别攻击所有人。

    那引起他极度不满的“罪魁祸首”笑着站起来，对戚飞篁说：“主事人来了，你们慢慢谈吧。”

    安维宜本来就不想当这个“领头羊”，人族和羽族的矛盾，和她这个深渊刚出来的乡下领主又有什么关系呢？

    携带戚飞飞气息的“传播源头”心虚地想。

    她刚准备悄然退场，哪成想，两边的主事人都不肯。

    “人族唯有你有资格与本殿下交流。”

    “充当我们皇家第一魔法学院的发言人，还过瘾吗？”

    戚飞篁和柯林斯同时开口，话落，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对到了一起，众人几乎能见到这二人视线中闪出的火花，劈里啪啦的。

    明明第一次相见，火药味却浓的好像两人互抢了对方老婆一样。

    那哪是一句“血海深仇”能概括的。

    出于对这些人族倒霉蛋的怜爱，安维宜忽略了柯林斯的挑衅，绞尽脑汁想怎么把这场风波平息下去。

    “飞篁阁下，你们想要以何种方式搜寻羽族神女？不妨说与我们主事人听听看。”

    芬妮趁势给柯林斯使眼色，让他配合一下安维宜。

    芬妮教授并不知道早上这二人之间的“官司”，只以为柯林斯是单纯地感觉自己的主场被人占据了，想要杀杀安维宜的威风。

    柯林斯缓了一下神情，既是给芬妮教授面子，也是看在有异族当前的份上，才顺着安维宜的话开口：

    “若是合理，让你找寻一趟也无妨；但若是不合理，只能婉言谢客了。”

    这话虽然听起来爽快，实际上强硬的不行。

    戚飞篁斜眼睨过，虽然能感觉到这人身上的魔法能力波动很强，但那又如何？

    像他这样级别的，神月弓也不是没有射中过。或者说，除了安维宜，没人能在神月弓的射程之下逃出生天。

    这才是他对安维宜另眼相待的原因。

    虽然也没把柯林斯放在眼中，但戚飞篁还是回答了这位所谓的主事人，不过是看在安维宜的面子上罢了：“很简单，召集所有人，秘法自会给予我族关于神女的指引。”

    安维宜：……

    她有些搞不懂这群鸟人的脑回路了，你既然需要定点找到再问神女的下落，那为什么一过来，就一副要把所有人杀光的模样？

    难道羽族还精通亡灵法术，能和死去的人对话不成？

    柯林斯不知道先前羽族干了什么，便对这话没什么反应，只说：“若真有人私藏了神女，我也不会徇私，将神女交还于你们后，自会惩罚此人。但若没有这回事……”

    他环视了一下有些狼狈的小镇：“你们除了要照价赔偿我们小镇一切损失之外，还要向皇家第一魔法学院供应尖羽三年，每年3000壶。”

    尖羽是羽族翼翅上最锋利的羽毛，既可以起到防御作用，也可以拔下来炼制成利器，甚至还有药用价值，属于非常百搭的一种原材料。

    但尖羽对于羽族人来说，更是求偶时不可缺少的硬件。

    如果一个羽族的尖羽缺失，绝对会成为好长一段时间的笑柄。

    因此，虽然各族都很垂涎尖羽，但羽族几乎不会让尖羽流出羽族领地，只有那种生活在边境线上、生活相当穷苦的羽族，才会剪下自己的尖羽贩卖给别族。

    这个要求，几乎是踩在羽族的底线上了。

    戚飞篁还没怎么样，他身后那几个随侍脸色全都变得铁青，活像自己的尖羽已经被剪下来了似的。

    如此猖狂的要求，殿下一定……

    “好。”

    羽族众：？？？

    就在羽族众人满头问号，差点原地暴走的时候，他们不按套路出牌的殿下再度补充：“但若是有人私藏神女，我要求你们学院免费为羽族供应3年指定药剂，每年3万瓶。如此，你可敢应？”

    羽族也不是什么都很厉害，他们炼药就很菜，全族六十多万人，甚至找不出六个像模像样的药剂师，永远只能向人族、兽族买。

    这次要是打赌赢了，直接解决这三年内一半的药剂支出。

    差点暴走的羽族众又平静了下来，心下自豪：不愧是他们最聪明的殿下！不费吹灰之力就骗来了九万瓶药剂。

    丝毫不去思考“没找到神女”这一可能性。

    当双方都觉得自己这一局稳赢不输的时候，协议就能很快生效。

    柯林斯掏出了一个法杖摆件，轻轻拨弄了一下顶部的袖珍小宝石，下一瞬，整个小镇所有的铃铛俱一作响。

    不仅如此，老师们的手腕上绑着的小金铃也响了起来。

    这是皇家第一魔法学院给来深渊参与考核带队的老师分配的“警示铃”，当铃声响起，所有人都要循着铃铛给出的指示，前往指令人所在的地方集中。

    在皇家第一魔法学院的历史上，这铃声只有两次被播响，一次是200年前的一次赛事，突然遭遇深渊迷瘴潮和异兽潮，所有在深渊里的人失去了方向，差点全部困死在深渊之中。

    幸好当时执掌总铃的带队老师正好在深渊之外，拨动了铃声后，才救下了苦苦支撑的师生，最后却也才幸存三成不到的人。

    除此之外，就是今天。

    看到柯林斯居然随便拨动了这么重要的总铃，芬妮在一旁欲言又止。

    她私心里并不赞成柯林斯这样玩笑一样的行为，奈何柯林斯才是这次考核的带队总长，拥有一切行动的最终解释权，按照条例来说，她不应该有任何质疑。

    芬妮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只看着无数师生马不停蹄地往这里汇聚。

    本次出行考核的人共计400余人，除去外派巡逻的100余位高年级师生之外，其余近300人都以极快的速度赶到了小小的商业街上。

    除了皇家第一魔法学院的学生，还有一些来这落脚的其他魔法学院的学生和游行法师也不明所以地跟了过来。

    这里柯林斯耍了一个小心眼：他只拨动了属于皇家第一魔法学院的警示铃，属于东林高级魔法学园的那部分没有动。

    从头到尾，他索要的好处都明明白白说清楚，只会流入皇家第一魔法学院。

    可这么大的动静，其他人怎么会不被引动？

    小镇其他地方几乎一空，所有人都被吸引了过来，在羽族看来，就是这个人类非常守信用地把大家都“召唤”了过来。

    柯林斯证明了自己对整个小镇有着绝对的“掌控权”，对于这样的人，戚飞篁终于愿意给除了安维宜之外的第二人一点好脸色。

    不用他多说，身后的随侍们对视一眼，在所有人迷茫地站定之后，重新展开巨大翼翅，升上半空。

    一道巨大的光幕照亮了愈发昏暗的天空。

    光幕从最初的飘渺变得愈发凝练、紧实，最终凝成了一串人族看不懂的字符。

    羽族人却像得到了什么重要指示一般，怒喝一声，这串字符当场化作流光，朝着某个方向急速奔去。

    柯林斯以为羽族要反悔，反应极快地打出几枚金簇头就要把那流光打散。

    可那流光却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柯林斯的金簇头居然如碰到空气一般，从流光中间直直穿过，却没有对流光造成任何干扰。

    “没用的。”戚飞篁还是那副和善的表情，“秘法会带着它的使命，直到我们找到神女，才会……”

    “消散”这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流光突然像一个皮球一样，砸在了塞西的头顶，又弹了起来，砸中了站在他附近的谢尔顿几人。

    这皮球的重力势能很大，即便第一下的威力已经被塞西接走了不少，但落到谢尔顿这样纯正的“脆皮法师”身上，还是让他痛呼出声：“哎哟！痛痛痛痛！”

    “怎么会！”戚飞篁哑然失声。

    自柯林斯出场之后一直没有再说过话的安维宜却突然吐了一口血。

    这下戚飞篁哪还能不明白，他连装样子都装不住了，怒目圆睁：“又是你！！”

    安维宜今天的消耗很大，她本以为两人谈判与她无关，便也没想着嗑药补充魔素，结果羽族突然又开大，那一看就很危险的流光还直冲塞西而去！

    柯林斯这个没用的老师连到流光都制止不了。

    无奈之下，为了自家领民的安全，领主大人一咬牙，用遮天术把那流光包了起来——

    她不知道这流光会不会和鸟人们射出的光箭一样四散开，撑不起那么大的防护罩，干脆直接来一招“画地为牢”。

    把攻击包起来总行了吧！

    好消息是：这招有效。

    坏消息是：能耗比她预想中的还要大。

    如果是初级的星阵，安维宜甚至怀疑，接了这一下的攻击，初级星阵能直接被崩碎。

    她连嘴边溢出的鲜血都来不及擦，拿出昨晚炼出的珍品红蓝药直接灌了下去。

    那口摇摇欲散的气总算是被接上了。

    与此同时，那几乎要突破遮天术包裹的流光，再度被凝实起来的防护罩被包的严严实实，甚至还在安维宜的控制下被压缩成了“真空”状态。

    光是飘渺逸散、不能被捕捉的，但由魔法元素构成的流光却打破了这一亘古不变的真理——

    它被压成了一颗实心小圆球，委委屈屈地锁在小小的防护罩里，动弹不得，连跳都跳不起来，只能委委屈屈地滚到了塞西的脚边，紧紧挨着他，任由他踢踹也不离开。

    看起来可怜极了，一点也看不出那是能让安维宜都吃了个暗亏的大杀器。

    差点痛失一个“人族推广经理”，安维宜第一次冷下了脸，质问戚飞篁：“敢问阁下这是何意？找神女是假，来我人族领地杀人示威是真？”

    哪成想戚飞篁居然看起来比她还生气，反问安维宜：“安师又是何意？如此践踏我族，是想要与我族开战吗？！”

    安维宜第一次知道，两个语言互通的种族之间居然能有这么深的沟通壁垒。

    “你们羽族真有意思，自说自话丢了东西，门也不敲就擅自闯到别人家里，跟个土匪一样，还要殴打主人。好不容易教你们懂点事，又拿出要杀人越货的架势，我们维护一下自家人，还张口闭口就是要和你们开战？”

    “你们老说被践踏，懂不懂什么叫文化壁垒，什么叫入乡随俗啊？意思就是你们的王亲自来到人族王宫赴宴，看见菜单上有烤小鸟都不能随便瞎叫唤！”

    “懂礼貌是一个智慧生物应有的礼仪，否则最多是能直立行走的野兽而已！”

    “如果是野兽的话，那也不用开战了，就算我们今天把你们全部斩杀于此，你们又能如何？”

    安维宜冷笑：“我的药剂，可是管够，持久战，你们尽管来试。”

    全场静默。

    如果有游吟诗人在此，必然会双手颤动、心潮澎湃地将安维宜这一番疏狂之话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再编成音韵和美的传唱诗歌，传颂到人族的每一个角落。

    虽是三族鼎立，可羽族和兽族向来在武力值上鄙夷人族，日常叫嚣着要攻击人族。

    生活在边境上的人族时常被会那些违反三族公约的异族骚扰，苦不堪言。

    而人族大军却总是为了整体的和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几乎是第一个当着异族的面直言“开战你尽管来”的人。

    不管现实究竟如何，至少这一番话，振奋了在场绝大部分人族的内心，热血在他们心头翻涌：是啊，羽族都这样威逼到自己头上了，我们却连一点大声说话的抗争勇气都没有吗？

    那与窝囊废又有何异？

    人族法师，不如全都卸袍归田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