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恨他们吗？”

    塞西问戚飞飞，尾音泄露了一丝藏匿不住的急切，好像迫切地想要证明什么一样。

    对于这个问题，戚飞飞皱眉思索了很久，最终在塞西期待的眼神中，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我恨。”虽然口中说着恨，她的眼里却盛满了痛苦。

    戚飞飞迷茫地注视着塞西，想要从他身上汲取力量：“可是恨他们，让我觉得好痛苦，我不想要恨他们，我想忘记他们。”

    塞西显然很不赞同这样怯懦的想法，他以询问的方式变相告诉她：“为什么不想恨他们？恨一个人，能给自己带来源源不断的奋斗动力，恨意是好的，只有恨，才能让我们更快地成为自己强大的自己，没吃过苦头、没痛苦的人永远成为不了强者。”

    虽然从没具体思考过关于“痛苦、恨、强大”的课题，直觉却告诉戚飞飞，塞西这一套是完完全全的歪理，她犹疑地想要反驳，却又找不准核心点，只能模模糊糊地传达自己当下的想法：“可我，没有想要成为强者啊……”

    塞西语塞。

    良久，他只挤出了一句话：“如果你自己不强大起来，那你的命运永远都掌握在别人手中，下一次，还是会成为他们的阶下囚。”

    塞西本来以为能利用戚飞飞作为自己复仇的一部分助力，却没想到这是一个脑子都还没发育完全的胆小鬼，他也不是非要这样的“助力”不可。

    只说了这样略带一点告诫意味的重话，就不想再管了。

    他站起身来，想要去外面透透气——说实话，有点被“蠢”到了。

    一个没有目标和前进动力的人，在他心里无异于“废人”。

    “羽族真的很厉害，直接把自己潜在的敌人给彻底养废。”塞西在心里挖苦。

    察觉到塞西的心情急转直下，意识到是自己的话让新朋友不愉快了，戚飞飞着急起来，她从床上翻下来，一边追塞西，一边说：“塞西，你不要生气，如果你觉得我说的不对，你可以告诉我怎么改。”

    塞西骤然止步，他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戚飞飞：“你就这么容易改变自己的想法吗？”

    这么容易就被“策反”了，那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他对戚飞飞彻底失去兴趣，转身就走。

    戚飞飞只能在身后追，但塞西为了躲避他，甚至用上了身法，眼看着他一下就跑的快要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戚飞飞一咬牙——

    一对巨大的十六翼羽翅从戚飞飞肩胛骨内侧伸展而出，和她额头上那抹算得上色彩丰盈的粉色单羽不同，这对十六翼上的羽毛颜色从根尖处一直到羽尾，呈现出一种由粉变白的渐变状态，从远处看，还以为它们被洗了太多次，有些褪色了。

    羽族向来以翼翅数量为尊，十六翼在羽族是传说一般的羽翅，传说是只有承受神命者才会拥有的羽翅，比如那些成神的羽族先辈，文书记载中他们就都拥有一对漂亮的十六翼羽翅。

    而戚飞飞这对羽翅出现的时机节点非常巧妙，她是羽皇血脉，天生八翼，却在言灵师预言晕倒后再醒来，八翼进化成了十六翼。

    这肉眼可见的“神迹”，羽皇怎能不为之疯狂，在追寻力量面前，唯一的女儿算得了什么。

    这是戚飞飞第一次在空旷的室外伸展自己的羽翼，也是第一次尝试扇动它，让它带着自己飞起来。

    宏大、漂亮的羽翅笨拙地动了起来，歪歪扭扭地把那个纤细小姑娘带了起来。奔向天空是镌刻在羽族基因里的本能，很快，戚飞飞就掌握了飞行技巧。

    在领地里忙活的众人只听到“唰”的一声，感觉头顶上有一个巨大的阴影迅速掠过，等抬头的时候，只能隐约看见一个粉白色的东西了。

    十六翼的动力毋庸置疑，飞行新手只用了三翅膀就追上了已经跑出两公里的塞西。

    她停在了塞西前面，拦住他：“塞西，从前没有人告诉过我应该怎么做，你是第一个告诉我这些话的人，我觉得有些对、有些不对，你可以告诉我更多吗？”

    这是戚飞飞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为了不让她成为一只郁郁而亡的“金丝雀”，在物质方面她从未受到任何克扣，甚至她想要学认字、看书，羽皇也全都满足了，但所有到她手里的书籍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绝对不会有任何“反抗”的字眼或者暗喻在里面。

    他们还会定期派人来为戚飞飞上课，学习如何爱羽族、爱羽皇，为羽皇和羽族奉献自己是最大的荣幸。

    如果不是因为她生命中偶然出现过“想要救她逃离牢笼的阿姆”、“看不下去偷偷告诉她一些基本是非观的侍女”这样的角色，她肯定会成长为羽皇最满意的“神降傀儡体”。

    但她们出现的时间太短，总是刚给她起了个头，就被羽皇的人发现，从此消失在她的生活里。

    戚飞飞很聪明，她从羽皇不寻常的举动中确认，想要让她逃离的人才是真的为她好。自此之后，过来为她洗脑的老师再也没有成功，而认识到自己可悲境地的戚飞飞也确实成为了抑郁的金丝雀，开始出现不间断的自.残行为。

    现在，又有一个人告诉她要反抗羽皇。

    她知道这是对的，但她很害怕，羽皇在她心里就是一座无法跨越的大山，逃避，是她唯一的想法。反正她现在已经躲到了最安全不过的深渊里，还有天神一般的领主大人保护。

    但塞西好生气，她又不想失去新交的朋友。

    塞西不知道她过去生活的细节，才无法理解戚飞飞为什么会说出刚才那些话，他现在仍然很气，从前引以为傲的定力不知道为什么，碰到这个一脸无辜迷茫的羽族少女就会迅速破功。

    “你确实不懂，你连恨是什么都不明白。”他好像失去了好好说话的能力，只想指着戚飞飞的鼻子狠狠骂她一顿。

    不出他所料，他越骂，戚飞飞越迷茫：“嗯，我不懂，你可以告诉我吗？”

    戚飞飞虚心求教。

    落在塞西眼中，她就是“恃傻行凶”，他转身又想走，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原来是两人无意中闯到了鱼塘附近，争吵被正巧看完努比斯鱼表演的安维宜尽收耳里。

    发现这两个小朋友一个不愿好好说话、一个满脸迷茫，沟通出现了巨大的问题，担心影响领地和谐指数，安维宜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

    “塞西，几个小时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活泼了？”这话说得不错，在安维宜面前，塞西是一个聪明的阴郁小子，现在却被气得满脸通红，长长的刘海都有点掀起来了。

    露出了他漂亮深邃的蓝紫色眼眸。

    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没有感觉到现场有第三个人在场，危机感瞬间占领了塞西的情绪高地，所有被戚飞飞挑起的愤怒，全部都被挤到了不知名角落里，他又垂下眼眸，变回了那个沉默阴郁的透明人。

    戚飞飞看到安维宜，就像看到救世主一般，立刻收回了羽翅，哒哒哒跑到了安维宜身边，十分依恋地叫她：“领主大人。”

    安维宜用另一只手摸摸她的头，又转头看塞西，带着一分好笑：“现在恢复冷静啦？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了吗。”

    塞西确实是对刚才过分激昂的自己有点羞赧，但掩饰情绪而已，小意思。他淡淡回话：“观念不同，没什么好说的。”

    戚飞飞现在终于有点回过味来了，不得不说她确实在与人交往方面天赋拉满，竟然立刻抓住了问题的关键：“领主大人，是我立场不坚定、又没有上进心，让塞西生气了。”

    她扯住安维宜的衣摆，有些失落地把刚才两人的对话内容精要地概括给了安维宜听。

    安维宜听完若有所思，问塞西：“你认为，报完仇的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塞西嗤笑，似乎是对没有经历过他这样苦难的人，却轻飘飘质疑他的不屑：“我完成了此生最大的目标，那时的我不仅拥有了强大的力量，还能获得心灵上的宁静。”

    没人知道，无数个深夜，恨意缠绕着他，让他难以安眠。他迫切地想要逃离这样的痛苦，并且认为唯有达成心中所愿，才能真正解放他。

    安维宜不愿去斥责他复仇的想法，只是继续问他：“到目前为止，你有成功复仇过谁吗？”

    这话单听起来像是嘲讽，但她平静的语气却不会让塞西升起任何难堪的情绪：“目前还没有。”

    他才刚刚成为皇家魔法学院的中年级学生，还没有资本去对抗高高在上的贵族们。

    “怪不得。”安维宜放开了压住塞西肩膀的手，她拿出了一份居民协议——

    “这样吧，你签一下这个，成为我的领民，我就帮你完成第一次复仇。”

    她晃了晃那张纸，继续提出自己的要求：“完成第一次复仇，你要写一篇复仇日记给我，记录下你内心真实的想法。之后每成功复仇一次，就写一篇日记下来，这些可以交给我保管、也可以自己收着。等到你最终的复仇目标达成，我再拿出你最开始写的那一篇。”

    “咱们用真实的案例，来论证一下，复仇到底会让一个人获得什么。”

    她面上笑起来，点名：“塞西，这个赌约，你敢应吗？”

    心里却默默流泪：总觉得自己现在可能变成什么幼儿园园长、兼任心里疗愈师了。

    她只是想要抓一个干活的，怎么感觉自己要付出的筹码越来越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