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落如雨

    在“柳隽清”的声声控诉中,叶怀瑾无视了其余人各异的神色,依旧语调散漫:

    “叽叽喳喳吵死了,这也算知书达理的状元郎么?再说了,是你先邀请本郡主到竹林密聊的,那出于谨慎,担心你身上携带暗器,所以不放心地搜寻了一番,是你自己太过迟钝没有发现,这也是……没办法的吧。”

    那沓子诗稿很快就被众人传阅完毕,给叶怀瑾收了回来,很明显,在看到那上面质量绝佳又风格迥异的大量诗作,以及和这些旷古绝篇完全不符的狗爬字迹,他们看过来的眼神都染上了狐疑,“柳隽清”气急败坏:

    “你这是侵犯隐私权!我要告——”

    “柳隽清”话一出口,就感觉到可笑,是啊,他在古代说什么人权,别人只会以为自己神经病吧?不、不对,这又不是什么真实世界,那她为什么要搞这么正经啊?

    辛辛苦苦达到的成就被直接一窝端,他的脸色已黑如锅底,索性破罐子破摔,甚至都不作掩饰了,他面色阴沉:

    “大佬你这是做什么,言而无信,你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至于和我这么斤斤计较吗?”

    叶怀瑾慢悠悠:“可是你也没有履行约定不是吗?说好的你同邱寒松打好关系,帮我征服他,所以我才替你遮掩,是也不是?”

    “柳隽清”急得抓耳挠腮:“对、对啊,但是他是太子,今天又不在场,你总得给我点时间吧,我不靠诗会打出名声来,怎么和他结交?”

    忽略了邱寒松听到“帮我征服他”时惊愕的表情,叶怀瑾继续道:

    “谁说他不在场?”

    她笑意盈盈拍了拍身边人结实的胸膛,故作惊讶:

    “堂堂状元,连当朝太子的脸都不认识么?也难怪你屡屡惹他生气,没办法咯,本郡主一向对自己人很宽容的,既然他不喜欢你,那自然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这、这是太子?”

    男主怎么会和瑶乐郡主搅在一起,设定上不是说她是单相思吗?就算是大佬,这攻略速度也太夸张了吧!况且她在说什么,男主怎么会无缘无故讨厌他?

    不、不对,这是那个门客!从自己洋洋得意用诗歌碾压他的时候,恐怕就得罪男主了……

    该死的,这都在她的算计中吗!

    “柳公子,如今你身上疑点悉数暴露,不仅剽窃他人诗作,还言行粗鄙,全无文人应有的涵养,你究竟是如何买通考官,骗得名次的,还请你如实招来!”

    一老者缓缓踱步上前,正是之前最先提出质疑的何州牧,他先是恭敬地朝邱寒松行了一礼,随后厉声呵斥,而“柳隽清”脸青一阵白一阵,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还是叶怀瑾声音轻快:

    “不,考试应该是柳隽清自己考的,直到殿试才换了个人。”

    何州牧吃惊:“郡主所言,难道是有贼子故意乔装打扮,伪造成了真正的柳公子?他书写如此之潦草,莫非、他是蛮夷派来的奸细?!”

    叶怀瑾却不再回答,她盯着面露错愕的“柳隽清”,右手缓缓摸上腰间黑鞭,周身森冷杀气逸散,有些性子温和的文人下意识就要拉劝,却被邱寒松阻止。

    “柳公子患了离魂症,正需瑶乐郡主前来治疗,还请诸位大人先行退避。”

    他说得言简意赅,众人立刻恍然大悟,一些生怕惹上麻烦的甚至当场就行礼告退,其余还没弄清楚情况的,见此情形也不管心里在想什么,都争先恐后的离开了,何州牧同样正欲告辞,却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清冷女声。

    “结束了。”

    叶怀瑾转身大步走来,何州牧小心翼翼抬眼去瞧,那方才还满脸戾气的柳公子赫然软倒在地没了动静,但是,不是听说瑶乐郡主的“治疗过程”很血腥么?怎么现下感觉静悄悄的,这似乎什么都没做,就治好了?

    邱寒松有同样的疑问,他低声试探:

    “叶姑娘,此次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不然怎么这么快!

    “没,他应该已经恢复原样了,就是最好还要再观察一下。”

    叶怀瑾盯着手中干干净净的梅花鞭,若有所思。

    方才她只是抱着试探的想法朝穿越者轻轻甩了一下,估计衣服下面的皮肉都没出血,但对方在挨到自己鞭子的刹那,整个人就昏了过去,而且她那种玄妙的感觉更清晰了,好像冥冥中就能察觉到眼前身体里的魂魄是否已经抽离,完全不是因为对方的主动离开,倒像是主动权被她掌握在了手里。

    【施主只管从心而行。】

    脑中回想起一道慈悲禅音,说起来,那普慧大师好像碰过自己的武器……难道和他有关?

    “柳隽清是中举的状元吧,等他醒来会怎么样?”

    收回思绪,叶怀瑾平静地问道。

    何州牧谨慎斟酌:

    “如果他的名次当真是自行考取,那应该不至于让其恢复白身,但介于他在众目睽睽下所做之事,这将来到底如何,上面恐怕还要重新考量……”

    听郡主的意思,柳公子言行种种也并非出自本心,醒来后更有可能会直接失去这段记忆,那寒窗苦读数十载,只是因为这劳什子怪病就失了理智,殿试开始就犯了混,往小了说是殿前失仪,往大了说可是欺君之罪,这样耽误了前程不说,还可能牵连无辜的家人……

    想到自己坎坷的求仕之路,何州牧不由有些惋惜。

    “柳公子之事,还请州牧勿要对外泄露分毫。”

    叶怀瑾望向一边,不用她说,邱寒松就了然的点了点头,沉声对着他叮嘱道,何州牧欣然点头:

    “这是自然,真要说起来,郡主还帮了老夫的忙呢,当众拆穿了他的剽窃之举,证实了老夫所言非虚。”

    何州牧想起当时那些溜须拍马之徒就颇为不屑,要不是自己觉得这种不正之风不能纵容,何至于冒这风险,那些人甚至还有背地里诋毁他嫉妒英才所以故意打压新晋状元的,笑话,他活这么大岁数,有必要欺负一个晚辈吗!

    叶怀瑾笑笑:

    “怎会,大家彼此有缘,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

    何州牧摸着胡子的手顿了顿:

    “哦?此话怎讲?”

    “听闻您是宁州牧旧交,宁州牧之子赫连又是本郡主的好友,听闻祖翁当年出行亦在宁州歇脚,受过宁州牧不少照顾,四舍五入,您也算对我们叶家有恩了。”

    叶怀瑾说得轻快,何州牧却是脸色一变,他连连摆手:

    “不不,郡主言重了,镇国将军一事当年全权由赫长青负责,老夫是真的毫不知情,您可莫要再说这种话。”

    什么歇脚,说得跟在那边游山玩水似的,叶家先祖叶楚南,当年赫赫有名的开国元老之一,正是在宁州进行的祁连山战役,那悲壮惨烈的伤亡结果至今还历历在目。

    他心里清楚,叶将军当年是消失了半月后,尸体突然被人在长阳城外的大河中发现,尽管明面上宣称是牺牲于抵抗外敌,但真实的死因依旧扑朔迷离,朝廷所有人都对此讳莫如深,这平日不谙世事的小郡主怎么突然打听起这个来了?

    见何州牧一脸抗拒,叶怀瑾也不逼他,只浅笑道:

    “既然你我有缘,州牧在外面又不愿多讲,那瑶乐日后再去贵府拜访。”

    “……是。”

    何州牧冷汗津津,但还是强撑着离开了,邱寒松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低声:

    “叶姑娘想知道祁连山战役的事情?”

    ——他果真有够敏锐。

    叶怀瑾爽快承认:

    “是,出于一些个人原因吧,我觉得当年的事情有点蹊跷,不过这和你没关系,不用在意。”

    邱寒松沉吟片刻,点了点头,竟当真不再追问。

    他现在已经比较了解叶怀瑾的性格了,有些话直接说是行不通的,想让对方赋予自己信任,靠的不是嘴上劝说而是实际行动,就算他执意表示自己非常愿意帮忙分担她的忧虑,叶怀瑾也会出于谨慎而断言拒绝,她肯告知他问题而不是像一开始那样含糊了事,已经是十分信赖的表现了。

    心里暗暗将这件事记下,邱寒松望了望四周,只见枫林丹色尽染,秋色如露,微风将金黄落叶轻盈卷起,羊肠小道蜿蜒曲折,正是一派静谧优美,于是提议道:

    “索性诗会终止,众人归去,你我又无要紧事,这美景无罪,放着不去欣赏着实有些可惜,不若一同走走,也算散心,可好?”

    “啊……行啊,反正还早呢。”

    叶怀瑾愣了一下,点头赞同。

    两人沿着小路慢慢地走,足下落叶破碎,发出沙沙脆响,好听极了,脚边黄澄澄的野菊在风中欢快摇摆,放眼望去是一片丹色,鲜艳的红叶和深褐的树干相得益彰,头顶树荫遮蔽,隐约有鸟鸣啾啾声传来,令人心旷神怡。

    “难怪诗会选在这里,那家伙倒是会挑。”

    叶怀瑾情不自禁感慨,邱寒松莞尔:

    “等到了冬日,银装素裹,瑞雪纷飞,届时此处更有一番静美。”

    叶怀瑾微微颔首,又和他闲聊了几句,见他始终都是不徐不缓的放松姿态,有点纳闷,忍不住问出她一直以来心中的疑惑:

    “那个……邱寒松啊,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要说起来,她瞒着他的事情可太多了,从穿越者的事情到她矛盾的言行,一件件,一桩桩,换做常人早就不耐烦了,但邱寒松却除了一开始的困惑外,再也没有问过什么,不仅安静地处理好“恢复理智的离魂症患者”的后续,甚至有时半点异议没有就对她言听计从,对方怎么说也是个太子,没有理由这么迁就她,更何况她有时候态度也很糟糕……

    叶怀瑾有点忐忑,难得开始自我反省:

    “是不是因为之前你问小阳的时候我凶了你,那次是我不好,你没必要一直顾忌……”

    “不,叶姑娘,在下没有顾忌什么。”

    邱寒松忽然停下脚步,声音含笑,微微低下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叶姑娘不必改变自己,顺从心意就好,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在下始终是甘之如饴的。”

    仿若被擂鼓重重砸到心脏,叶怀瑾不由愣住了,她呆呆地望着男人勾起的唇角,他面如冠玉,眸若点漆,雪青衣袂飘扬,广阔袍袖翩飞,仿若翱翔于天的孤傲惊鸿,又好似冰雪中挺立的凛然松柏。

    呼…

    一片枫叶缓缓飘落,打着转儿掉到他的肩头,又随着轻风悄然拂过她的脸颊,叶怀瑾下意识想去捉,却和伸手探来的邱寒松碰了个正着。

    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但谁都没有收回,两人注视着彼此,身侧不断有落叶如雨般飘落,仿佛天地间只剩下纷纷扬扬的火红枫叶,以及站在枫雨中对视的两人。

    她忽然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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