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救叶桐罡

    宽敞古朴的县府内,本该在忙碌晚饭的丫鬟小厮们不见了踪影,偌大的宅院里空无一人,唯有梁柱上凌乱的砍痕和满地的碎石暗示了这里发生的一切,循着地上黑沉干涸的血迹,主屋内的场景映入眼帘。

    “嗝、哈……这么大的院子,统共就这点宝贝?你该不会想骗老子吧?”

    正中央的椅子上横坐着一个异族壮汉,两只幽深凹陷的眼睛嵌在蓬乱的须发间,一张口便露出发黄的牙齿和满嘴的腥臭,他粗壮的大手正死死扯着一个丫鬟的头发,巨大的力道硬逼得她被迫抬头,又因那话中的怀疑吓得脸色惨白。

    “没、没有了,真的没有别的了,我们县本就穷苦,平时收上来的税够老爷一家日常吃喝都算勉强了,哪里还有多余的钱去买珠宝……”

    “哼,早知道就随那些人去北边了,那边油水肯定比这多……真是倒霉。”

    壮汉两指掐着小丫鬟的脖子,指节用力,随手就想杀了,眼前却忽然出现一个精致酒壶。

    “兀突大人,咱们和大瑞有血海深仇,就这么让她死了也太便宜她了,倒不如留着好生折磨,虽然只是个丫鬟,但也算聊胜于无了。”

    说话的人是个不起眼的小兵,他穿着最普通不过的铁皮袄子,虽然面上被风沙和血污弄得看不清五官,但还是能看得出身量高大,说话有条不紊、还挺中听。

    兀突歹打量两眼,有些狐疑:

    “说的有点道理,不过……你是谁麾下的,我怎么好像没见过你?”

    小兵闻言顺势上前将手中的酒壶递过去,顺便不着痕迹将那昏倒的丫鬟踢到角落,然后笑着道:

    “今日本该是胡喀尔来伺候您的,只是不巧他早上吃坏东西害了肚子,就由小的来换他值班了——这些该死的大瑞人,连顿饭菜都想动手脚,真是狡诈!但殊不知他们以为的穿肠毒药,放我们身上不过是拉个肚子的小事儿罢了,完全白费一番功夫。”

    兀突歹听着高兴,不由点了点头,目光移到眼前的酒壶上,小兵立马殷勤地倒了一杯,恭敬道:

    “这是小人特意搜罗来的美酒,那老头藏得可严实呢,用他亲孙的命抵着才肯交出来,据说和市面上流传的酒都不一样,您尝尝?”

    兀突歹嗅了嗅,馥郁的酒香让他眼前一亮,忍不住喝了一口,随即一拍桌子:

    “好酒!”

    这火辣的味道,这凶猛的冲劲儿,这才是适合他们瓯越人喝的酒!

    他又灌了几口,胸膛涌上暖热,顿时心情大好:

    “当赏!”

    “多谢大人,”小兵高兴地又给他倒了一杯,随后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大人,小的们今早抓住了一个有钱的商妇,说是从长阳城来的,不仅携带大量钱财,而且那妇人貌美的很,您可要见见?”

    “哦?”

    兀突歹的确听说过此事,正准备找时间去看看呢,听到这话饶有趣味道:

    “那就让她过来吧。”

    话音刚落,一道婀娜的倩影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她面上戴着轻纱,仅能瞧见一双优美的眸子和精致的下颌,一身单薄长裙,乍一看浑身素净淡雅,仔细瞧来脖颈间却佩着价值连城的翡翠,脚上鞋子用料也是极好,完全就是一个为了避免灾祸而刻意遮掩身份的有钱商妇。

    她肤白如凝脂,唯有脑后发绳鲜红如血,为她整个人添上一抹亮色,楚楚可怜中却又透着股说不出来的英气,兀突歹不由看呆了,随后大喜过望:

    “好,好,美人快到这边来!”

    手中杯子又被斟满,昏沉醉意逐渐蒸腾,摇晃的视线中,那清冷夺目的女子毫无反抗地轻巧上前,赫然一副准备投怀送抱的姿态——不愧是商人的妻子,果然是够识时务!

    兀突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几乎要飘飘欲仙——百越已经拿下,南边百姓悉数臣服,就连传闻不可一世的叶家军也败在了他的手下,照这样下去,想来就算是皇帝老儿的位置也……

    “——呜噗!”

    口中突然一甜,他睁大眼睛,错愕地看着胸口仿佛凭空出现的尖刀,不可置信地看向前方:

    “你、你!——噗哇!”

    兀突歹又吐出一口血,白衣女子,或者说叶怀瑾,波澜不惊地扯下面纱,死死将他的嘴堵上,随后精准地往其四肢挑了几刀,确保他失去了行动能力后,这才看向他身后:

    “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

    邱寒松将身上碍事的铁甲脱下,擦了擦脸上刻意抹的脏污,露出一张俊朗温润的脸,兀突歹看到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懂的,他瞪大眼睛想要喊人,却惊恐地发现不知何时屋子里已经空无一人,叶怀瑾拍拍他的脑袋,戏谑道:

    “别找啦,现在就剩你了,不想死的话就老老实实回答问题,还是说……你也想和那些人一个下场?”

    叶怀瑾冲他阴森森的笑,属于瑶乐郡主的气势骤然爆发,兀突歹不知脑补了什么浑身一抖,眼前闪过那些被他肆意凌虐的人凄惨的模样,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

    片刻后,叶怀瑾拎着奄奄一息的男人走向某处暗道。

    “哈,没想到这地方还有个密室啊。”

    她摸着两边结实硬冷的墙壁,再看看面前一屋子金光灿灿的珠宝珍饰,不爽地咂舌,按照兀突歹的描述,那所谓清廉恤民的罗县令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正是有那家伙和他们狼狈为奸才让蛮夷这么轻易就占了城池,只不过罗县令没想到最后对方过河拆桥,自己也落得个和普通百姓一般无二的凄惨下场。

    但叶怀瑾对这种家伙毫不同情——不过是贪婪太过,自作自受罢了。

    “怀瑾,这边!”

    走在前面探路的邱寒松忽然出声喊他,叶怀瑾心中一紧,急急走过去,一眼就看到了被绑在侧屋角落,生死未卜的叶桐罡等人,旁边还有几个昏迷的士兵,应当也是叶家军。

    “爹!”

    叶怀瑾快步上前,耐着焦急快速检查了下四周,确定没有陷阱后这才赶紧给父亲松绑,在摸索绳子的时候发现叶桐罡身上有不少伤口,好几处皮肤僵硬焦黑,半干涸的脓血和脏兮兮的衣服黏在一起,右臂和左腿的骨头也奇怪地突着,鼻头不由一酸。

    ——居然特意将父亲和叶家军分开,还很歹毒的一同绑架了几个亲信,完全就是想让看不到叶桐罡的百姓们心神慌慌,难怪“叶将军弃城而逃”的谣言能传的这般迅速!

    “……?”

    邱寒松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担忧侧头:

    “怀瑾?”

    “……没事。”

    叶怀瑾摇摇头,声音有点沙哑,她忍着心头恨意,撕下干净的里衣将那几处最可怖的伤口紧急包扎,又给父亲喂了颗救心药,努力了一番终于看到叶桐罡眼皮微微颤动,慢慢醒来。

    “爹,你怎么样了!”

    她忙去搀扶,邱寒松这时也给其他人松好绑,安置在了一旁,而叶桐罡睁开眼看到他们先是

    一愣,随后蹙起眉:

    “小瑾、还有太子殿下?!你们怎么在这儿?敌人——”

    叶怀瑾按住他想要起身的动作,简要将他们是怎样乔装打扮混进城中的经过说了一遍,全靠一个好心的本地姑娘——慧娘——扮作携带大量钱财却意外和丈夫分散的商妇(顺带一提,为了让01答应这事,叶怀瑾废了好一番口舌),用二人从长阳带来的钱帛贿赂通了门卫,而邱寒松是趁蛮夷到莲平村抛尸的时候敲晕了一人顶替其身份,叶怀瑾则是半夜翻墙,和阿林一起将等候传唤的慧娘带了出去,自己则换上“商妇”的衣服……

    “这也太冒险了,况且,你怎么能把太子殿下也牵连进来……”

    叶桐罡不赞成地说,望向邱寒松的目光里颇含歉意,他挣扎着起身:

    “殿下,都怪老臣教女无方——”

    “这、叶将军您快请起!”

    邱寒松忙不迭扶住他,生生打断了他试图行礼的动作,诚恳道:

    “陛下派遣我等前来支援百越,一路上全靠怀瑾倾心相护才得以顺利到达,在下感激还来不及,况且此番计划不仅是为了营救叶将军,也是为了无辜百姓,这一切本应是太子分内之事,结果却还让怀瑾随之奔波赴陷,应是在下向叶将军道歉才对。”

    “啊?这、……”

    叶桐罡被他说得一懵,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就变成太子朝自己道歉了,余光一瞥瞧见女儿在后面偷笑,顿时有股上当了的错觉,他危险地眯起眼睛,低声斥责:

    “叶怀瑾!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还敢走神!也不怕敌人从背后刺杀你!”

    “这有什么啊,爹,在你醒来之前,这镇上的敌人都已经被干掉了啦。”

    叶怀瑾懒洋洋地说,要不怎么讲有时候穿越者很好用呢,那个代号01,化名“阿林”的男人是的确厉害,给出了重要情报不说,还一个顶百,在有了她给的迷魂散等药粉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就放倒了看守的敌人,在地牢里找到了大批被困的叶家军,双方里应外合下,自然是彻底大获全胜了。

    “太天真了,敌人在百越的只是一小部分,还有更多已经往明城那边去了。”

    叶桐罡沉声道,给她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听得叶怀瑾直皱眉。

    “所以,这就是爹你被打倒的原因吗?”

    叶桐罡点点头,给她展示自己小腹上的伤口:

    “敌人共有两种,一是大瑞世代以来的仇敌,妄想入住中原的蛮族,二则是一支行动诡异的起义军,前者倒没什么可怕的,而后者,若论战术,甚至可以用一塌糊涂来形容,只是不知为何对方极其悍勇,毫不畏死,纵是明显的陷阱也直接用人命去填,支援更是莫名源源不断,最关键的是,对方还有一种奇特的兵器,非刀非剑,口呼‘神器’……”

    那武器通体圆长如棍,用白布紧紧裹住敲不清具体模样,但远隔千米便能取人性命,被击中者浑身无伤唯有额头一点焦印,剖开来看,满脑已成熟浆,不仅发起攻击时悄无声息,而且还无须任何子弹填充,威力着实恐怖,若非对方似乎顾忌什么,鲜少使用,否则他怕是要不明不白地丧命在这里。

    “神器……”

    叶怀瑾低声重复,是敌人故弄玄虚,还是果真非此世之物?用这种名字,是打着让瑞军畏惧而士气大减的主意吗?

    可听描述,又着实难以想象是个什么东西,当时看到父亲身上烧焦的痕迹,还以为是用刑的结果,没想到竟然是敌人的武器造成的……

    “爹,你说他们去了明城,那说明之前是来过百越的,那些人是什么时候走的?”

    叶怀瑾忽然抬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叶桐罡心里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他迟疑道:

    “我是三日前被抓住的,如果打听的消息无误……约莫是前日吧。”

    前日、那不就是她和邱寒松抵达这的时候么?

    “居然错开了……”

    邱寒松忍不住扼腕,叶怀瑾则冷静颔首:

    “来得及,我去追。”

    叶桐罡呵斥道:

    “胡闹,你追什么追,你单枪匹马能起什么作用!”

    “爹,我有数,这事你就不用管了,很快朝廷的援军也会到,你呆在这安心养伤便是。”

    叶怀瑾一锤定音,关于那个所谓的“神器”和“起义军”,她心里隐隐有些猜测,但这些就不方便和叶桐罡说了,说不准还是她引来的,那自然合该她去解决。

    “站住!你一个女孩儿家家的,我还没说你自顾自跑百越来的事,现在又想整什么幺蛾子,这里可不是长阳城,没人给你兜、咳,咳咳咳!”

    看到叶怀瑾心意已定的样子,叶桐罡不由急了,想起身去追,不慎牵扯到伤口,忍不住激烈地咳嗽起来,邱寒松赶紧拍拍他帮忙顺气,眼神却不由追随着叶怀瑾的背影:

    “怀瑾,你当真要去追?”

    叶怀瑾背对着二人,叶桐罡的话在她耳边不住回荡,让她咬紧了牙,听到邱寒松的话也只是硬邦邦地回答:

    “是。”

    “你身为女子这般好强……”

    叶桐罡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反应,叶怀瑾拳头攥紧,然而这次邱寒松却抢先回话道:

    “叶将军,容在下冒昧,您这话着实有些不妥,身为女子又能怎样呢?怀瑾聪慧过人,武艺高强,无论是心性还是武艺,全都远胜寻常士兵,这一路不仅数次救在下于危难之中,而且还屡屡铲除匪患,拯救了成千上万的百姓,其功绩绝非一句性别就可磨灭的。在下很清楚怀瑾是位女子,也非常欣赏她的性格、她的爱好、她与众不同的一切,纵使外人言说女子太强势会如何如何,那也不过是说话者对自身无能的掩饰罢了,皆为出自嫉妒的诽谤,绝对不是怀瑾的过错……在下知道您是作为父亲、不忍看女儿赴险,只是,这样伤人的话,还是莫要再说了吧。”

    叶怀瑾很少听邱寒松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而且还是相当认真严肃的语气,不由愣住了。

    ——从来没有人这般替她辩驳。

    哪怕是最疼爱她的母亲,也对她舞枪弄棒面露忧色,而情同姐妹的恬玉,也总是想让她像京城贵女一样穿上漂亮华贵的衣裳——并不是说这样不好,毫无疑问她们都是抱着对她好的想法行动的——可是从未有人说“身为女子又怎样”,就好像全天下都默认女子就应该贤淑端庄、就应该恬静优雅,这几乎是自古以来就约定俗成的事情,即便是她也知道,不会有男人喜欢比自己还强势果决的女人的,从皇族贵戚到平头百姓,从来没有女人压过男人的道理。

    从来没有……只有邱寒松。

    叶怀瑾抿了抿唇,心里泛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暖洋洋的,又有点刺痛,让她情不自禁想哭,却又被潮水般涌上来的欢喜冲翻,这是一种被认可、被尊重的感觉,仿佛她一直走在一条黑漆漆的单行道上,所有人都与她背道而驰、擦肩而过,唯有一人选择了转身,坚定不移地与她奔往同一个方向。

    邱寒松说完这些话,叶桐罡沉默了许久,他定定地看着不知何时站在一起的二人,心中翻滚的情绪难以言喻,直到邱寒松复又扬起笑容,宛如刚才的严肃都是错觉般温和道:

    “其实,您心中也十分为怀瑾骄傲的不是吗?”

    “我……”

    叶桐罡张了张口,竟是哑然到说不出话。

    叶怀瑾看到这一幕,有些惊讶地停下试图拉拽邱寒松的手——等等、什么情况,父亲不应该立刻反驳回去吗?他怎么可能为她骄傲,她可是向来只会让他生气的,论骄傲,明明、明明还有小阳,再不济还有他的那义子——

    啪嗒。

    眼眶一热,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身体远比她的大脑反应更快。

    “怀瑾……”

    邱寒松顿时明白了什么,有些心疼地揽上她的肩膀,倒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静等待,而叶怀瑾到底是叶怀瑾,情绪失控不过一瞬,在叶桐罡还在为自己第一次见女儿流泪而大脑空白的时候,她已经缓了过来,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神采奕奕道:

    “好啦,那就这么定了,你跟我去叫人,爹你先别乱动,我去找人把你抬出去,不要再让伤口撕裂了。”

    说完就拽着邱寒松走了,徒留叶桐罡呆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两人转身。

    ……话说回来。

    脑子里努力把刚才一幕忘掉,叶桐罡在深沉地思考一个问题。

    太子殿下一直在喊小瑾什么来着……怀瑾?

    这也未免太亲密了吧,难道说……

    没走多远的叶怀瑾察觉到杀气,敏锐地抬头四处张望,最后扭头,目光落到叶桐罡身上,一脸莫名:?

    望着一头雾水的女儿,叶桐罡仿佛明白了什么,他深深叹了口气,感觉老父亲的心在隐隐作痛,只得移开视线,疲惫地摆手:

    “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老夫不参与……”

    离开暗道,叶怀瑾一头雾水:“我爹刚才在说什么呢。”

    邱寒松此刻倒是心情极好,眼神亮晶晶的,笑得格外灿烂:

    “或许伯父在祝我们一路顺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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