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很想帮助你，但我奶奶真的没有一个经营婚介所的孙女。”
没人多情到会觉得，南杭商界赫赫有名的人物，会在一个寻常夜晚，向一位素不相识的女子索要婚姻。
至少孟聆竹不会如此想法。
她昏蒙思绪自此才算完全清醒，打消他念头地补充一句，“以后也不打算提供红娘业务。”
电话那端有片刻哑然，过了半晌，那敲金击石的嗓隐约挂上点笑音。
“我的意思是，和你。”
饶是孟聆竹性格淡然，乍闻他突兀的不轨之心，都有片刻失语，眼睫覆下来的那块阴影也在轻颤，一下，一下。
“今夜冒昧来电，多少叨扰到孟小姐。”
“我的需求听来荒谬，但绝不是故弄玄虚的骗子。”
“孟小姐只要愿意和我组建婚姻关系——只是虚有其表的，我会赠予你南杭任意一套房产和不菲资金。”
“听说孟小姐最近在为装修犯难，连这一麻烦事，我都可以帮你省去。”
优秀的商人在把控人心这一层面的造诣，绝不只是纸上谈兵。
她想起下午和装修商家的洽谈，其输出的长篇大论使人头昏脑胀，但她拒绝推销的立场总归是无比坚定。
而在耳畔边缓言的这位商人，轻描淡写的三言两句，就轻易把握了她的七寸，叫她为抵抗“推销”而竖起的防御，摇晃，动荡，岌岌可危。
资金的确是首要。
但下策已定，还不至于她牺牲婚姻。
然而孟聆竹思绪一转，却发现了和他组建婚姻的致命吸引——
她能够顺理成章留在南杭市，而父母不会因此起疑，更不会扬着怒音，要她立刻滚回临淮家里。
天高皇帝远，她的事业，也因此能够留有韬光养晦的时间。
但婚姻不是儿戏，带来的是真正的自由还是新一层的枷锁，孟聆竹想，她要经一番深思细想才敢确定。
“电话里交流总归草率，如果你有初步意向——”
体贴地为她留足消化时间，他说出一个地址，“下周五，希望能在那听到你的回答。”
……
“所以，我是否能理解为——”
“你出现在这个餐厅，是在对我的邀请做出肯定回答？”
落针可闻的安静里，还是沈逾白先打破了沉默。
是的。
虽然邀请一词与本该亲密的婚姻关系连接，存几分相悖的生疏礼节。
孟聆竹点头，从容目光对上他的，“但我希望能补充一些附加条款。”
在餐厅这种淌着安谧氛围的地方讨论太私人的问题显然不是什么太明智的选择，时刻都有服务生口中说着打扰将菜品端上桌面，或入座或餐毕的过路人侧着身从两人身旁经过。
精致瓷碟里盛的菜品飘着刚出锅的香和热。
隔着那层袅袅热雾，沈逾白握着骨瓷勺柄，将一整套消毒过的餐具推向对面。
“孟小姐等的也应该饿了。”
“先用餐，协议的一些细节，我们等饭后再详谈。”
本没多少进食欲望，前来赴约只是为了给出应允的回答，但盛在碟里的菜品实在精巧，他随意搭在台面的修长指尖不偏不倚入了那光晕笼罩下的诱人构图。
常言秀色可餐，还真有几分勾人食欲的用处。
孟聆竹勾起了餐叉。
配着可口菜肴和两人间的沉默，一顿晚餐渐至尾声。
结完账，沈逾白婉拒了孟聆竹要AA的建议，先一步拉开了门，小臂划出请的示意。
协议既成，以后将饭请回去的机会或许不可胜数，孟聆竹没多矫情，身体一旋，踏入了室外的冷空气中。
雪仍在飘，落下的速度和数量持续为地面一层积雪添砖加瓦。
想找个公园长椅洽谈的孟聆竹垂眼扫一眼地面，开始为原计划的不可行而思索更改后的地点。
许是看出她的为难，沈逾白思虑片刻，语气平静地征询她的意见。
“我车停得不远。”
孟聆竹听懂，轻声应好。
正欲径直迈入雪中，毕竟来时就没有伞的庇护，身后却突然有伞骨被撑开的声响，在他的动作下搅动气流，紧接着被举至头顶，落拓下一片能隔绝雪花的阴影。
孟聆竹此时才发现他是携带雨伞而来，不过设在餐厅门口的置伞架处于她视线盲区，而他顺手取回的动作更令人浑然不觉的流畅。
“谢谢。”
她抬眼，淡淡道了声谢，随手碾开掉落裙边的雪粒。
间距不过尺，衣料在步幅引起的摆动间无可避免地轻擦，两人一同走向拐角后的停车场。
薄薄雪层上踩出的脚印一路延伸至停车场最里，颜色低调车标却不低调的迈巴赫就停在其中一个车位上。
沈逾白一手拉开副驾驶的门，另一只手自然地抵在车顶。
“进。”
孟聆竹从善如流，身体陷进柔软皮质座椅，车门被外力啪一声关闭后，又从前风挡玻璃看他绕过车头，从另一边上了驾驶位。
至此这次见面才总算进入正题。
“我愿意和你结婚。”
孟聆竹朝他那方偏头，指甲无意识嵌入手心，面上却端的一副无足轻重的从容表情。
沈逾白也平静，毕竟在餐厅中就已收到她的肯定答复，“那我同样也会信守承诺，将作为交易筹码的房产和现金尽早兑现。”
“但——”
孟聆竹摇头，“我需要的筹码不是无偿的房产和资金。”
沈逾白沉郁的黑眸印着她的身影，耐心等待她继续。
她斟酌了会措辞，才缓缓开口，“之所以答应你，是因为我也需要一段婚姻，而非因为那些身外之物。”
“作为交换，我需要的报酬是——一份伪造的沈氏入职记录，以及你也能配合我应付长辈。”
孟聆竹解释：“我父母不同意我定居南杭，而我希望能通过这段婚姻说服他们，这就需要你配合我，给家里交代一个完整的关系发展链。”
相识，相知，热恋，再到步入婚姻的决心，至少得让突然结婚的事实更合情合理些。
这是孟聆竹思虑了几天，才做出的可行更改。
虽是他先提出，但这交易的实质不只是她给予他的婚姻，更是帮助孟聆竹定居南杭的关键一步。
父母都不是傻子，在这个关系剑拔弩张的节骨点上，如何会听信她突然领证的一面之词。这就需要沈逾白的配合，或许还需麻烦他一同回到临淮，几番忖度下来，是一场并不容易的拉锯战。
而若收了他的惠，无论是资金房产抑或其他，无疑让自己处在接受赠予的被动地位，交易天平在此刻已然力均，她提出一些额外附加要求时，便显得没有那么平等互利些。
至少两方提出的要求，应当是平起平坐的地位。
车里开了暖气，在运作时细微的叶扇声里，沉默的存在感更显鲜明。
她眼睫轻抬起，瞥一眼座椅中间的后视镜，沈逾白眉心蹙着，在认真思考她的提议。
虽是他提出结婚在先，但他是一刻千金的掌权者，若还需要花费大把花费时间去配合构造她理想中的关系链——
孟聆竹清醒地想，权衡过后，他应该不会同意她所提出的附加要求。
雪粒落于车前窗，又在冷风的助推下骨碌碌滑落地面，没等到回应，孟聆竹的视线被吸引过去。
也是清眸瞥开的后一秒，他叩指在方向盘边沿敲了敲，有规律地，发出关节与皮革接触的沉闷声响。
“成交。”
孟聆竹意外地转回头。
怔愣几秒，她很快消化了这份意外之喜。正了正坐姿，摆出一副洽谈合作的隆重态度。
“虽然我不知道你需要一段婚姻关系的原因，也不知道你是否需要我配合在长辈面前扮演夫妻恩爱，但还是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
沈逾白也很上道，误会她调整姿势后轻搭在中控台的拳头是一种追求仪式感的邀请，合拢了指尖，侧边伸过来轻抵上她的。
拳碰上拳。
“合作愉快。”
那天的交谈还算顺利，等两人初步拟定好协议条则，并约定由沈逾白手里最得力的律师草拟最终版本后，迈巴赫载着孟聆竹，印一路未净积雪上的轮胎印，将其安稳送回了住处。
后来两人又见了几次，目的是商定关系发展的逻辑链，以及敲定“热恋”时的一些细节。交代恋情时的那些口供更得提前串通好，凭孟家父母的精明程度，指不定从哪个细微处切入，旁敲侧击。
同时在沈逾白帮助下，孟聆竹顺利在沈氏挂了个职，人事表的职业那栏写着“秘书”的名，她用相机拍下，想着寻个合适契机给父母发去。
后来沈逾白偶然得知她资金紧缺，还以投资为名，往她卡里打了一笔不菲数额。
等签下正式协议，离两人第一次见面仅相隔七天。
沈逾白寻了个时间将她带回家，按两人所商议的那样坦白了关系，还掐了个奶奶刚从医院检查回来的点。
老夫人见到他亲密挽着的女孩，脸上的不快立马被惊喜取代，不可置信地捂住嘴，感慨起缘分的巧妙来。
那头孟聆竹被奶奶拉过去说着体贴话，沈逾白没多干涉，步伐一转往顶楼去。
兄弟俩在露台碰上。
沈昭让撑着栏杆，从脚步声中听出来人，没回头，望那一片无垠夜空，欲言又止：“逾白……”
“真的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