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跑什么?”黑衣男子怒不可遏。
陈千俞却管不了那许多。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瘸着一条腿,不可能跑得过一个四肢健全的男子,更何况,他还一身武艺。
但是她不能停下,她不清楚姓韩的人和国公府有何瓜葛,却知道如果不是同郑均为的这层关系,这个人没必要抓她。
她突然有些绝望,这才发现刚才情急之下的举动似乎有点草率,前面是一片坦途,完全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
偏偏这时踩到一块尖锐的石头,随后脚底传来一阵钻心的痛,她瞬间扑倒在地,衣衫扬起一片灰尘。
“自讨苦吃。”黑衣男子蹲在她身边,看着她狼狈的样子,眼神里充满了不屑。
说完伸手抓住她的胳膊,稍一用力,便将整个人提了起来。
“你最好配合”,冰冷的语气里带着点威胁:“你这样我很难办。”
“自己上去。”一直走到马车边,黑衣男子才放开了她。
说完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脚,随即把人扛起来放到了马车里。
“别动什么歪脑筋,不然我就绑了你。”黑衣男子恶狠狠地说。
陈千俞摸了摸肿胀的脚脖子,识趣地噤了声。
马车继续向前行驶,身处昏暗的车厢中,她却渐渐冷静下来。
她确实冲动了,原先可能还有机会,可是如今骨头错位,雪上加霜,逃生的希望越发渺茫。
她长叹了一口气,却在这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从声音看,人数不在少。把耳朵附在车壁上,证明这不是幻觉的那一刻,她的心头瞬间涌起了希望。
“救命啊!”马蹄声从身边经过时,她拼命地喊,一边喊一边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车壁。
“车里是什么人!”车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马车却没有停下,反而跑得更快了。
黑衣男子没有答话,外面似乎动起了手,马车开始左右摇摆,快要散了架,而她在车厢里来回翻滚,不断地撞击着车壁。
终于,打斗声渐渐消失,马车停了下来,车门被人打开。
“是一个女子。”那人说。
她循声抬起头,却见打开车门的人避让到一边,空旷的道路上,一匹马慢悠悠地踱过来,上面坐着一个人。
那人垂眸看向她,“你叫什么名字?”他说。
他的声音与他的样貌全然不同,甚至背道而驰。
单听声音,仿佛一束阳光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没有一丝杂质,可他的眼神,却透着一股冰冷的审视。
仰着的脖子有些发酸,她挣扎着要起来,膝盖却受不住力,又重新跌回车厢里。
“公子!他们快追来了,我们得抓紧回京!”
陈千俞此刻趴在马车上,却清晰地听到“回京”这个字眼。
“我不去京城!”,她用手撑着,努力爬起来,胳膊因为承受着身体的重量,不停地颤抖。然而话音刚落,不远处便有马蹄声响起。
“把她带上。”公子下令之后便掉转马头,朝前飞奔起来。手下人得令,把她甩在马背上,赶紧跟了上去。
身后的声音一点点逼近,疾奔的马背上一颠一颠的,风裹挟着灰尘扑面而来,细小的颗粒一层一层砸向她的脸。
救她的人是谁,以后又该如何,事情转变的太快,她现在一头雾水。但她没有时间纠结,因为眼下的处境实在不容乐观。
追来的人已经开始放箭,她甚至可以听到利箭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她们只有十几骑,人人手执长剑,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挥着剑,渐渐疲于应对。
突然,一声闷哼传来,随即身后的人倒在她背上,两人瞬间失去了平衡,一同滚到了马下。
陈千俞脑子一阵眩晕,在地上接连滚了好几圈,左腿的剧痛传遍全身,手指紧紧抠着地面,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混沌中,她觉察到有人在她身边下马,马蹄离她的脸不到二尺,仿佛下一刻,就会踩在她脸上。
“刘弘元,你再不停下,我就杀了这个女人!”
话音刚落,那人的剑尖就抵在了自己脖子上,她很快意识到,今日怕是要命丧于此了。
这人不知就里,竟用她来作威胁,殊不知一刻钟前,她与这个刘弘元还是陌生人。
她看着悬在自己面前的长剑,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心脏的每一下跳动都比平常格外强烈,似乎要顶穿胸腔,喷薄出来。
身体的疼痛让她难以忽视,左腿似乎断掉了,每挪动一下都捱着钻心的痛,但她依旧拼命往后缩,她要远离那柄剑,一寸,两寸……
可这点距离在执剑的人眼中不值一提,他伸直了胳膊,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剑重新抵到她喉间。
她还想往后退,却不能够了,剑已经刺破她的喉咙,那人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只是轻轻瞟了她一眼。
她的身体开始颤抖,想起了马车边上,高高在上,俯视自己的那双眼。
她活不成了。
“她是无辜的。”
“我要那封信。”
颀长的身躯立在她身侧,依旧高高在上,她艰难地望向他,姿势极其扭曲。
两人一左一右,都不曾看她,刚才兵刃撞击的声音也停了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了。
“给你。”良久,刘弘元从胸前掏出信封,递到那人面前。
查看了一眼信上的火漆,那人收了剑。
“撤!”
“冒犯了。”刘弘元蹲下来,将陈千俞打横抱起:“我们得赶紧回京。”看着仅剩的三四个人,他一脸凝重。
“谢谢你救我。”她没有再提不想回京的事,毕竟当下刘弘元是她最后一根稻草。
接到府里的消息,郑均泽匆匆忙忙地从官署往家赶,一进门就直奔郑均为的院子。
左侧的厢房里,床上躺着一个人,弟弟和父亲都在床前站着。
他走到跟前,看到那人的脸,不由眉头紧皱,心中大呼不好。
是赵熙。
那陈千俞呢?
他看向郑均为,这才发现他衣服上血迹斑斑,混杂着泥土,全身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
他又看向郑怀安,父亲朝他试了个颜色,两人准备悄悄退出去。
“父亲要去哪里?”郑怀安刚迈出一只脚,便听到郑均为在身后说。
“之前信誓旦旦地说要接人回京,如今人失踪了,就要躲了?”郑均为眼眶通红,逼视着郑怀安:“如果不是你,她如今还在严州城里好好待着!”
“均为!”郑均泽赶紧拦在弟弟面前:“眼下最要紧的是找人。”说罢,又焦急地望向自己的父亲。
“我会派羽卫……”
郑怀安话说到一半,便被郑均为打断:“不劳费心,人我自己找。”
“出什么事了?”韩江颐火急火燎地走进来,看到僵在原地的父子三个,径直走到郑怀安的身边。
“不是去接人了?人呢?”
“失踪了,具体发生了什么得等赵熙醒了才知道。”郑怀安回答道。
韩江颐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马上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抓起丈夫的衣袖就往外走。
屋内顿时只剩下郑均为兄弟两个。
“哥,你猜,爹娘现在更担心千俞的安危,还是……郑家的安危?”
“在这个关头,他们是怕千俞真的出了事,还是怕她落到有心之人手里,成为刺向郑家的一柄匕首?”
四目相对,郑均泽愣了一下,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似乎真的想要一个答案。
“你莫要瞎想。”知道他此刻心里难受,郑均泽只得劝道。
郑均为却像没听见一般,继续说:“十年前,爹娘提着我去向越贵妃请罪的时候,我就这样想了。”
这话听得郑均泽心里发闷,其实早在严州,他就隐隐察觉,弟弟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可是现在他突然觉得,所谓的变化,或许并非一朝一夕。
“她的护甲足有四寸长,笑着从我脸上划过,随时都有可能刺进我的皮肤里,那时爹娘就在我的身边,我却不敢反抗。”
“那时前线十万军队的粮草捏在越贵妃的母家手里,爹娘不得不低头。”当年的事他有印象,也知道弟弟受了委屈,如今说起来,不得不向他解释。
郑均为苦笑了一声:“爹娘当年也是这样和我解释的,那年我还不到九岁。”
“爹娘也有难处。”郑均泽叹了一口气。
“爹娘的难是难,我们的,便不是吗?”
“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一个家族的荣耀,要靠牺牲子孙后人才能勉强守护,那这份荣耀的意义是什么?”
“难道姓郑,就比姓王、姓李高贵吗?”
七八月正是京城最热的时候,然而此刻门缝吹来的一丝风,却凉飕飕的。
“哥,除了这个姓,你可是你自己?”
这是郑均为回京这些天,第二次这样问他了。
“如果我不再是郑家的人,安阳公主与我的婚约是不是能不作数。毕竟皇家在意的……只是我郑家人的身份。”
面对弟弟恳切的眼神,他却只能如实说:“头上顶着这份婚约,郑家不可能放你走。”
“那如果我自己离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