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绘羽首先是从他肩头打着卷的发丝,认出来这个人的。

    下午才见到的人,晚上又见面了。

    真是够巧。

    他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衣袖松弛地卷起。没戴帽子,没有大衣。衬衫松松垮垮,解开了最上面那颗纽扣。食指和中指间挟着一根点燃的烟卷。一点橘红色的光焰明灭,星点如豆。

    迷蒙的烟雾中,她看不真切他的神情。似乎有些恹恹的,懒散地半撩起眼皮。他斜倚着墙壁,半歪过头,轻轻浅浅地朝她投向淡然的一瞥。

    “中也——”

    她很惊讶:“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不回家睡觉么?”

    高架桥的桥洞底下,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一点声响也没有,冷冷清清的。还泛着一股青苔的潮湿气味,像霉烂的木头。

    大晚上的不回家,跑到这里来吹西北风站着,有什么乐趣?实在想不通。

    他回答得中规中矩,挑不出破绽:“天气太闷,老是在室内呆着会头晕。所以出来散散步,转一转。”

    ……好吧,她也不是没见过夜跑爱好者。人的兴趣千奇百怪,半夜三更出来散心也不是什么太过离谱的爱好项目。

    既然有相熟的人在,自然不好再自顾自地玩手机,很没礼貌的行为。

    绘羽摁灭屏幕,收好手机放在包里。她又打起八分精神,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话:“是呀,最近天气确实很闷热。预报上说过几天会下雨。下了雨之后应该要凉快一点,不会像这几天那么让人难受了。”

    中原中也反手就着墙面将香烟摁灭,扔进垃圾桶。他跟上她的脚步,笑了:“绘羽,现在不是需要你去维护各方关系的社交场合。放松一点,累了就不要再想那些社交辞令。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不想说话也没关系。”

    “还好啦,也不是很累。这趟出去玩得挺高兴的。”

    她扯了扯嘴角,低下头去看被自己踢来踢去的石子。无所谓,这人际交往从小十几年的训练,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哪是这么轻易就能够累趴她的。

    “哦,是么?”中原中也双手插兜,顺着她的话,“挺好,玩得高兴是好事。”

    他一眼看穿她在避重就轻。前半句根本不理,后半句也根本不理,只挑中间“累了”那两个字来回答。

    看得出来,大小姐对待他,跟对待其他闲杂人等没有一点不同,甚至还把自己裹得更严实,距离拉得更远。要把这厚重的壳撕开一道裂缝,可真是不太容易。

    不过暂时先不管这种次要矛盾,现下首要的还是——

    “今晚这一次相亲体验,你感觉怎么这样?”

    “和对方在一起相处的时候,你会感到自在开心吗?”

    绘羽稍加思索,浮现出满足的神情:“体验很不错,玩得很开心。秋人君把行程安排得特别合理。电影也好看,晚餐的肉酱千层面也十分好吃。”

    意犹未尽,心驰神往地回味了一会千层面的酸甜风味,又眼睛晶亮地补充两个字——

    “很香!”

    完形填空一样的回答,充斥着毫无营养的信息,却又滴水不漏。

    中原中也:……

    大小姐又在和他车轱辘话了。

    谁要问你这个……

    中原中也不声不响,耐下心地一步一步引导她:“电影好看,千层面也好吃,那相亲的那个人呢?你又感觉如何?”

    “对方这个人本身令你还满意么?”

    “秋人君嘛……我觉得也很不错,出类拔萃的一个男生,”绘羽毫不迟疑地回答,“无论是人品学识,还是家世外表,都是数一数二的优秀,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好一通“情真意切”的夸奖。

    意料之中。

    但他并不想听,非常不想。

    预先想象,已经让人不快;亲耳所听,不快更是攀升到顶峰。

    “数一数二的优秀么?看来他留给你的印象相当良好啊,”中原中也的语气陡然冷下几度,“能得到你这样高的赞誉,想必他各方面都做得合你心意。”

    “正好,过几个月我要和凤家的家主商量一些事,到时候可能也会见上一面。不如绘羽你先说说,他有哪方面比较拔尖,能够让你如此称道。”

    “提前了解一下,我也好做些准备。”

    人的心理有时候很怪异。明知道接下来的结果会不尽人意,却又同药物上瘾,控制不住地自虐一般想要了解。就像前面一堵南墙,明知道危险,却非要亲自去撞得头破血流,才会甘心。

    他不耐烦地扯了扯微敞的衣领。

    无处抒发的情绪通过小小的出口排解,聊胜于无。

    从夜风中穿行,逐渐临近住宅区边上的马路。几米一间隔的路灯无法铺照各个角落,灰暗的阴影覆盖大一片。

    寂静无人的行道上,绘羽视野受限,无法捕捉到他的小动作。她的注意力专心于几小时以前的场景,一点一点回忆秋人君讲过的话,回想他的动作行为。

    中原中也是以求助的态度向她提问,她自然是以助人的态度为他回答。

    从凤秋人的求学经历……

    到他的事业历程……

    还有他的性格特点……

    “嗯,”中原中也偶尔点点头,附和她几句,表示自己在认真边听边记,“继续说,我有在听。”

    他始终落后于她半个身位。

    他的每一步都踩在她投落于地面的影子上,不疾也不徐,不紧也不慢,始终处于他的控制之下,又不会让她感受到过于压迫的威胁,如同猎手尾遂于自己心仪的猎物之后,时机不恰当时,保持掌控即可,不宜事先打草惊蛇。

    “那如果我登门的时候想带些伴手礼,你认为应该选些什么物品才合适?”为了让戏演得更真,他适时地插入提问。

    “茶叶吧,”她几乎不假思索道,“秋人君不喜欢咖啡,红酒葡萄酒之类的也喝不大惯。最喜欢的应该是绿茶和红茶,尤其是产自于……”

    她清楚地罗列出一长串茶叶品类名单。

    世家中各位有实权掌业务的公子,每一个人的喜好他都有做过详尽地了解。投其所好,是商业的必要手段。不必她说,他自然知道。

    她的详尽描述,根本没有心思在听。

    ——为什么事无巨细,你会对他这么了解?

    ——从他的学业,事业,乃至他的个人喜好,为什么要一字不差地记在心里?

    ——你对他就有这么上心?

    中原中也无端地开始进行自我反思。

    ……是否自己实践了这么多天的法子,全部都是错的?

    现在这样耐下性子,步步为营是不是并非最好的办法?静待时机的另一面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最后导致良机错失,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都要废掉。

    是否快刀斩乱麻,才是最优选的捷径?

    ……

    手指从裤兜中解放。腕部转动,活络一下好久没有经受“锻炼”的骨节。

    他悄无声息地将衣袖卷到小臂上方。

    用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分散她的注意力。

    远处停靠的警车信号灯十分显眼。这是正告,是威慑,警醒一切宵小之徒,胆敢在这个地方行违法犯罪之事,必不会逃脱法律的制裁。

    但是没有关系,他从来不会把这些放在眼里。

    没什么是他不敢做的。几个月前,也是这种月黑风高的时间,那个破坏了他们交易的人,据说还是某个军方领导的儿子,那又怎样?不妨碍他照样说杀就杀了。

    当然了,当然了,她的命运此刻仍掌握在她自己手中。

    是挨一计闷棍倒在他怀中,此后暗无天日地和她的父母脱离关系,还是安然无恙地回到自己的家中,第二天照常在横滨阳光底下上班下班,都取决于她自己的“选择”。

    取决于她接下来,选择对这个问题给他怎样的答案——

    “听你讲了这么多,从他的学习,事业和为人来看,我个人觉得秋人君的确是个很适合做丈夫的人选呢。”

    “你说对吧,绘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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