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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原干部,您这是……”

    在他的下属跟前,自然要对他用敬语。

    绘羽还坐在车厢内,脚步没来得及落地。她一手提起裙摆,垂着眼睛注视从头顶轻飘飘落下的“阴影”。

    前方伸出一只掌心舒展开的手。由于长期在战场和训练场活动,这只手的指节颀长劲健,线条细腻紧实。紧紧缠裹在黑色皮质手套下,似乎潜藏着一股随时可以爆发的力量。

    “下车。”

    中原中也在车门外弯身面向她,言简意赅。

    看来这是要亲自扶着她出车厢了。

    这和刚才上车之前不同,现在不止有他们两个人,还有他的下属在。

    目光闪烁刹那。

    她最终缓缓伸出手,将自己整个人交付给他。掌心一点一点滑进去,像一条蛇蜿蜒尾巴,直到完全容纳进他的手掌。他的大拇指蹭过她的手背,粗粝的触感,磨得脆弱皮肤下一阵轻微的酥痒。

    “谢谢。”

    绘羽拢着衣领,下车站在他身后。

    中原中也瞟了一眼她垂首时露出的一小段脖颈,莹白柔软的弧线。他下意识地撇开视线。食指和拇指无意间相互摩挲。

    “……不必客气,”他说,声音竟有些摇摇欲坠,“能为花山院小姐提供帮助,是我的荣幸。”

    ·

    酒庄管家早早恭候在必经路口。

    不必他们走近,管家极有眼力见地快步迎上。双手交叉在身前,标准躬身45度,面带程式化微笑,向中原中也展现自己身为管家的优秀业务能力。

    “中也大人,欢迎您今天的莅临,”管家恭恭敬敬道,“现下酒庄已经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一切,只等您前往查看,给出您宝贵的意见和指导。”

    眼风向旁边一带,管家望向站在中原中也身侧的花山院绘羽。

    “额,这位……嗯……”

    该称呼什么来着?

    他方才倒是远远看见,中也大人不是如往常一样单独前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再离近几米,从长裙着装来看,他分辨出这个人性别为女。

    只是站位的变化有些奇怪。

    一开始下车时,这人是落后于中也大人身后半步的,只不过走着走着,中也大人像故意放慢速度般,居然让她的位置领先到了前面。

    主从瞬间调换,弄得中也大人才是这个女人的随从似的。

    一息之间,他的猜想只落在一处。

    中原夫人?不对不对,没看见这两位戴戒指,况且他也没听说过中也大人结婚这一类的风声。

    小姐?不对不对,万一他两真有啥关系,这么泾渭分明的称呼岂不是不看眼色,专往中也大人的雷区上踩。

    那就……女士?

    ……这不也没多大区别么?

    一个小小的称呼问题,竟然把拥有多年丰富经验的管家大脑cpu干烧了。

    好在中原中也及时给管家解了困境。

    “这位是我的朋友,花山院小姐,”他向绘羽一扬下颏,“今天是我专程拜托花山院小姐来从旁协助,有什么问题你向她请示,不必询问我。”

    “……啊,花山院小姐,幸会幸会。”管家似乎这才恍然大悟,满脸堆笑地主动和她握了握手,“您是中也大人的贵客,今日大驾光临实属荣幸。花山院小姐若是觉得有什么地方怠慢您,或者您有哪些不满意的地方,还请您一定不吝向我直言。”

    表面定义是朋友,言语间却又无限抬高对方的地位,甚至,让除了首领再没人压一头的高级干部甘居人下。如此“心头重视”的信号,管家又怎么可能接收不到。

    “您言重了,管家先生,”绘羽礼貌笑对,“相信服务于优秀的中原干部的管家,自身素质必然也出类拔萃,想来不会对我有什么怠慢。”

    中原中也悄悄偏过视线半分,落在绘羽侧脸。唇线几不可察地上扬起一条微勾弧线。

    虽然只是客套话,好歹也听到她夸赞了他一句。实在是难得。

    他抬起手,在半空中洒然一挥,“行了,都别站在这了。先进去吧,等会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就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

    管家微弯脊背,一路上毕恭毕敬为他们引路。踏着水彩状微橘发紫的落日,绘羽打量起四周环境。

    酒庄的占地面积很大,高爽开阔,足以媲美于她在地中海一带购置,专用于全家人度假的庄园。甚至还有一整块独立的酿酒场地,以及大片的水果鲜花种植区域。

    从大门进入,沿小路,径直去往地下室酒窖。

    进入酒窖的阶梯绵延逶迤。纵然墙壁两旁每隔几米点了灯,仍是有些暗淡。绘羽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下。中原中也紧跟在她身旁,一只手虚虚扶着她的背。

    “小心,慢一点。”

    绘羽稍微有了那么一点安全感,庆幸自己不太爱穿高跟鞋,不然这么高的楼梯,实在是举步维艰。

    边往地下室,管家边向中原中也汇报着今年种植的收成,酿造的情况,近期的雨水和湿度对酒液发酵的影响,以及酒庄最近又开发了哪些新品种。

    中原中也一一点头听了,时不时提出几个问题。管家皆对答如流。两个人的谈话熟练度之流畅,让绘羽这全场唯一的外行觉得,哪天中原中也要是金盆洗手不干了,去种地发展农业肯定也能发一大笔财。

    地下室内除了管家之外,还有另一位年轻的侍者等候。在侍者左手侧的桌面上,一字排开几个水晶透明酒杯,不同的品种放置在不同的托盘间,杯面上各有数字编号。

    管家快步上前,介绍道:“中也大人,这是听从你的吩咐,将酒庄内酿造的赤霞珠干红、半甜葡萄酒、蓝莓红酒的所有品类悉数挑拣了出来,以供二位筛选。”

    中原中也颔首:“好,做得不错。”

    他适时地给予了一些肯定,令管家不动声色地挺直了胸膛,脸上展现出骄傲的神采。

    中原中也摘下手套,随手拎起一只酒杯,对着光源检视。酒液在他手中凝成一块宝石,暗红晶莹,边缘折出彩带一般的光圈。

    “成色看起来很通透。”他满意评价道。

    绘羽站在离他几步之遥的距离,不说话,也不发表任何意见,似乎是想把自己和他们隔绝开,完完全全地担任一个局外人,一个凑人头的气氛组角色。

    但中原中也显然不想让她成为局外人。

    他回头,向绘羽招手:“你站这么远干什么?快过来,到我身边来。”

    “绘羽,今天你才是主角。没有你的话,我的任务根本没办法完成呀。”

    被突然点到名的绘羽蹙了蹙眉心。

    诚然,来之前已经和中原中也达成交易,他给了她最需要的信息,她要帮他挑选出品质上佳的红酒。算来也是她的“本职工作”,要一直这么干杵着,确实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她凝神思索良久,对“到我身边来”这一句做了一个转换,只从他身旁绕了一圈,点评一声“四宫家的人还是更喜好鲜亮的颜色”,又径自走到摆满酒杯的木桌边。

    中原中也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但在她没有停留,擦过他身边带起的一小片微风中,所有言辞还是在喉间滚了一圈后,又悉数咽了回去。

    还是在刻意避着他。

    只是以一种不会落他脸面的方式。

    表象做得再好,本质里的不堪仍然毫不留情地撕裂在他面前。

    中原中也转了转手中的酒杯,盯着酒面的目光有些虚焦。沉默几瞬之后,他将酒杯搁进侍者作呈捧状的双手中。

    既然她不情愿到他身边来,

    那他就到她身边去。

    绘羽从赤霞珠干红和半甜葡萄酒中挑了两三杯,端到鼻尖轻轻嗅了几下,很快筛出色香味俱佳,符合四宫家主和辉夜哥哥们口味的品类。又从蓝莓红酒中一一试过去,低头浅抿一口,都不甚满意。

    “太甜了,”她说,“辉夜不喜欢甜度太高的红酒。”

    管家连忙从另一张木桌上端出几杯,“这里还有其他甜度的品类,比刚才那几杯的甜度低,花山院小姐可以试一试。”

    中原中也从他手里接过,亲自递给了绘羽。

    “这个甜度合适,辉夜应该会喜欢。”

    她按顺序依次各啜饮一小口,最终挑选出了中间那一杯。

    “按照花山院小姐刚才挑选的去准备吧,”他偏头向管家交待,“等会把红酒包装设计的花色拿给花山院小姐审阅一下,敲定之后过几天给四宫家送过去。务必提前让人拿到办公室里给我过目。”

    中原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靠近她,仅隔一个身位的距离。地下酒窖的空气流速极慢,红酒香慢慢蒸腾上来,混合他身上微弱的火药味,经热暖的体温发酵,一齐兜头盖脸往她身上扑。

    甜腻得让人心脏发疼。

    她焦灼着后退了小半步。

    “绘羽。”

    引她坐立不安的始作俑者,居然还能懵懂无知地唤出她的名字。

    中原中也递过来一张纸巾,指了指嘴角,“沾上了一点,用纸巾稍微擦擦吧。”

    “……好,谢谢。”

    绘羽接过纸巾往唇角点了一点,习惯性地寻找垃圾桶。或许是酒窖内要保持严格标准的酿造环境,且平时不会有人停驻太久,所以并没有在内设置存放垃圾的地方。

    “花山院小姐,这是刚才中也大人吩咐的包装设计图样,请你审阅。”管家捧过一本大开本装订图册。

    她略感到为难。手里还拿着张废纸,本想带出酒窖后扔掉。图册却这么一大本,又已经打开,现下怕是不太方便接过来。

    “给我吧,等会我拿去扔掉。”

    中原中也似乎看穿她的心事,从她手中抽出纸巾,对着管家偏头向阶梯处一抬下颏。

    “你先带着花山院小姐出去吧,这里光线不太好。”

    “好的,中也大人,”管家应声照办,“花山院小姐,您这边请。”

    灯火明灭。脚步声回响在楼梯间。绘羽和管家低声交谈,侍者紧随其后,中原中也故意放慢脚步断后。所有人得到他的授意,注意力都凝集在绘羽这位贵客身上。

    中原中也仰头,从台阶下级向上仰望,入眼看见她垂在背后跃动的发丝,在明暗变化的光影中,流泻出水影似的光彩。

    忽而,手指间缠绕摆弄的纸巾,滑溜过敏感的指腹。触感微末冰凉,诱得他目光下视。

    是水渍。

    擦在纸巾上,她唇角的酒液,沾在了他的拇指上。

    一点点鲜艳的红,极艳丽,像滴下来的鲜血,红得要灼烧他的胸骨。

    他突然没来由地也感到轻微的干渴。如同沙漠里缺水已久的旅人,急需一捧清泉灌注,不然就要生命垂危,死无葬身之地。

    垂眸盯着这点水渍许久。

    在拇指带着水渍擦过下唇的那一刻,他猛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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