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绘羽颤颤巍巍地伸出手。

    指腹触碰在纸页封面,停留了很久。

    一句无心的借口,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她进退两难的地步?

    绘羽忽然对中原中也感到敬佩,敬佩中又夹杂着些许负气。黑手党.干.部真是惯会拿捏人心。明明白白地将裹着密糖的“陷阱”设在她面前,诱惑她往下跳。然而她却无法指摘他,因为设置“陷进”的工具是由她亲手交付,某方面讲,她才是始作俑者。

    如果有一天,他用她更在意的好处,要从她身上换取一些更过分的要求,那时候她真的会坚守底线,坚定地拒绝他吗?

    这个问题她竟然自己也不能清楚回答。

    利益权衡,左右摇摆。混乱,茫然。

    封面浓黑的字体编号,印在白纸上,竟刺得她的眼睛轻微发疼。

    最后,促使她抛开一切作出更进一步选择的,是中原中也轻巧的一句话——

    “怎么了?绘羽在想什么呢?是又对这些不感兴趣,不想看了么?”

    “抱歉抱歉,没能切实满足你的需求,实在是我能力不足。既然你对我的付价已经不甚满意,那我这便叫人拿走。对不起绘羽,今天耽误了你的时间,我很惭愧。”

    中原中也再次拿起电话听筒。

    “等等——”她下意识按住他。

    中原中也挑眉:“嗯哼?”

    绘羽:“等一下中也,你先别让人拿走。我……没说过我不感兴趣。”

    他握住听筒的手凝滞在半空。抬眼看她的神情,恰到好处地透出一点疑惑。

    但她怎么会看不清楚,这些故作姿态的背后,分明是志在必得,对结果一定会按他的设想行进的胜券在握。

    以退为进,以屈求伸,逼迫她作出选择。

    他知道,她一定会温和地步入他的陷阱。

    ——真是一个狡猾、邪恶、诡计多端的黑.手.党。

    更让人懊恼的是,她根本没有办法拒绝他。

    现下摆在眼前唾手可得的利益,和将来不可捉摸虚无缥缈的困顿,选哪项已经一清二楚。

    绘羽翻开了那页纸,将纸上一条一条的信息记录在脑海中。纸面上的字迹密密麻麻,她知道的不知道的,甚至于她从未想过的思维节点,都被这页纸详尽地记录在册。

    港口.黑.手.党的情报网之庞大,渗透的领域无孔不入,由此可见一斑。

    “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直接问我。只要我能解答,一定不藏私。”

    中原中也又揶揄着,“我们生意人讲信用,关注回头客口碑,售后服务你不必担心。”

    ……回头客。

    绷到临界点的触觉敏锐到极致,一点细微的异样便能引起无数血管的颤栗。

    明示?暗示?还是只是不作多想的趣言?

    她不明白。她现在也不愿意明白,因此只把这个词归类为出于以己度人的阴暗揣测。

    “好的,我会的,感谢你的尽心尽力,中也,”她隐藏心底翻涌的一切情绪,装模作样地淡声,“不过这张纸上的信息已经足够详细,我想我应该不必再麻烦你为我多费口舌了。”

    ·

    交易,最重要的是讲究一个公平。

    开价人接受了付价人的报酬,理当交付给付价人匹配价码的货物。想要携款潜逃,赖掉交易,还是在一个黑.手.党眼皮底下,除非是活腻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于是,绘羽自觉自愿地又支棱起来,想法从“好想回家躺平啊”到“陪他走一趟也不是不行”之间完成了丝滑的转变。

    港口黑.手.党的总部实行两班倒的制度,白天和晚上会有两拨人进行交接。白昼和黑夜交替的时段,也正是换班的时候。难得偌大的楼栋人影稀少,安静得足够给她留有空间沉思。

    收购的关键情报她已知悉,那么她要跟谁讲呢?跟父亲?跟继母?还是跟哥哥讲?

    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

    如果对方问她,她是从哪里知道的,她怎么会知道这些,届时她又该如何回答?父亲继母和哥哥,谁比较容易让她糊弄过去?

    ……好头疼,后续的一系列都是问题。想一想头都要炸了。

    乘电梯的间隙,她抬起右手,疲倦地按压几下太阳穴。

    “绘羽,你是有哪里不舒服么?要不要我现在陪你去医务室一趟?”

    耳根落入中原中也关切地声音。

    她勉强地笑了一下,“没事,用脑子用久了有点头晕,不是什么大事,我等会上车了休息一下就好。”指尖捏紧衣摆的褶皱,内心天人交战许久,最终还是闭了闭眼,鼓起勇气,“中也,我……能不能再麻烦你帮我一件事?”

    中原中也饶有兴致:“噢?大小姐又想出价了么?这次你能和我交换什么呢?”

    绘羽低垂下视线,眉心紧锁。走廊投过的夕照在她眼下晕出浅浅的阴影。她沉默良久,唇角下咬出一个浅淡的痕迹,似乎真的在思考自己还能有什么可值得交换的价值。

    中原中也轻声叹。

    “……算了,只是个玩笑而已,你别往心里去。我也不是那等利欲熏心的奸商。”他一扬手道,“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能办到的我尽力就是。”

    绘羽:“我想麻烦你……托人把刚才你给我看的那页纸交给我的父亲。我亲自去可能会有点复杂,但你和哥哥有交集,想必比我更方便些。”

    中原中也一口答应:“我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放心吧,这点小要求,我一定帮你办到。”

    绘羽感激:“辛苦你帮我费心了,中也。”

    就像意外总出现在出乎意料之处,气氛也总是在不期然的地方出现短暂的涩滞。

    中原中也没有一点犹豫地答应了她的请求,却在这样一句礼貌客气的谢意中,罕见地缄默了,什么话也不说。垂长的大衣在她的裙摆下追逐。黑色的影子却照映出疏落的寞然。

    不知道时间飘逝了多久。

    “绘羽。”

    他再出声,轻声地,以柔和真挚的语气念出她的名字。吐息滑过她的耳旁。

    “有时候,我总觉得你对我太过生疏。”

    “客客气气地就同我划清了界限,老是不远不近地隔绝我,望着你总显得冷淡,”他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听起来倒有点像委委屈屈的控诉。

    绘羽刚想掰正他的观念,她想说不是这样的,对于一切帮助者表达自身的感谢之情,是礼貌的一种表现,她的家教不习惯于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人好意。然而言语尚未出口,脚下却是一滑。不专心看路的后果就是踩空台阶,当她意识到这点想要纠错的时候,时机已经太晚。

    “小心!”

    中原中也顾不得其他,跨一大步到她身边,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臂。

    堪堪擦过她的衣袖。

    她好像提前预判了他的行动轨迹,向他的反方向挪动重心,稳住身体。他赶到她的身边来,她向后退开了一小步。

    由此,那只伸出的手又落了个空。

    什么都没抓住。

    掌心里只有虚无的,太阳即将消逝时遗留下的最后一团光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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