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枕

    幻儿自以为貌美聪慧,又率生下袁家的孙子辈,在将军府应当受独一份的荣宠才对,可是自打生产完毕,刘暖就占了她的位置,成日成夜与袁熙缠绵,每每见了她,还要把脖子上的红痕展示出来,表现出一副没怎么睡觉的模样。

    她为自尊,为前程,不得不想些办法。

    因是被太监养大的,很懂得后宫里那些下贱手段,幻儿在外头买了肉桂、阳起石、驴肾、鹿茸、淫羊藿等等,苦苦熬了整夜,制成一瓶极品□□,打听着袁熙当晚不在家,叫人下在刘暖的饮食里,另买通了给后厨送碳的短工,叫他在刘暖发情时进屋。

    拿贼拿脏,捉奸捉双,到时在床上将他们逮住,袁熙就算不处死刘暖,也会把她送返荆州。

    光是想象刘暖衣衫不整,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场面,幻儿就几乎能笑出声来。

    来人禀报:“幻儿姑娘,药下好了。”

    “下在哪里的?”

    “炖肉里,米粥里,都下了几滴。”

    “几滴便可叫她丧失理智,不知天地为何物,你可亲眼见她吃下去了?”

    “这......奴婢怕刘暖她吃了后发疯,所以饭放下就过来禀报了。”

    “也罢,这种场面需得亲自观看才有趣味。”幻儿提裙踮着脚无声行进,快到刘暖住处恰巧撞到了给后厨送碳的短工。

    “你怎么在这?不应该在刘暖房里吗?她人呢?”

    短工指指后门的方向,愁眉苦脸地抱怨:“我棉袄刚脱掉,正要进屋,她突然扯着衣襟子跑出来了,脸跟火烧的一样,急匆匆地,撵也没撵上。”

    “你有什么用?”幻儿跺了短工一脚,把裙子提到膝盖以上,箭一般地冲出将军府后门,嘴里不忘总结道:“药劲上来了,看不上我给她准备的男人,去吃自备的了。”

    追着刘暖的影子跑了三五条街,见那个窄瘦的人影进了家挂满红灯笼的临街店铺,幻儿大喜,是妓馆,来这种地方是断然保不住清白的,她只需逮住个现行,回去一五一十学给袁熙听,往后就能独享恩宠了。

    她躲开老鸨,推倒龟奴,在一群醉醺醺地人群里横冲直撞,终于来到一扇紧闭的门前,竖着耳朵听,里头正颠鸾倒凤。

    “好你个刘暖,世子待你不薄,你胆敢出来偷男人?”

    幻儿将两扇门推到墙上,碎步跑向前,扯掉红色窗幔,映入眼帘的是白花花的两个人,她揪住男人的脖子往后一拉。

    “奸夫,你的死期到了,可知道身下这个女人是谁......世子?你怎么在这?”幻儿触电般松开手,“这是怎么回事?”

    袁熙用脚丫子搡了一把幻儿,怒喝:“你来找哪门子的奸夫?快给我滚回去!”

    “世子,妾以为刘暖来偷汉子,故来捉拿,谁曾想捉错了人,这也是好心办坏事,你怎能动起脚来?想咱们初相识时,风刮掉我一根头发你都要心疼呢,是新人胜旧人了,世子心里已经没有幻儿的位置了。”

    幻儿抽了两下鼻子,抬眼往床里头看,除了袁熙幻儿,竟然还有个女人,“你又是谁?”

    阿春扯住被子的一角遮了遮肩膀,很稀松平常地回答:“今夜袁公子找的是我,这位姓刘的姑娘突然来了,看起来比我着急,就先让给她了。”

    这次之后,幻儿再求见袁熙,总被拒,即便抱着闺女去,也得不了半点好气,而刘暖自打吃了那淫羊藿做成的药与袁熙一夜酣战后,两人相处添了别样情趣,越发离不开了。幻儿自知一败涂地,便想着联合甄宓去搞垮刘暖。

    天下着小雪,地上一踩一个脚印,幻儿怀里抱着个东西,行色匆匆来到甄宓住处,她一副做小伏低模样,一口一个姐姐,把怀里的东西放在甄宓面前,十分郑重缓慢地解开裹着的锦缎。

    “姐姐也知道,我是父亲养大的,他老人家是宫里太监,伺候过皇帝,有不少好东西,有赏赐的,也有底下人孝敬的,从前的家中,光我的闺房里,奇珍异宝数之不尽,金砖没地方放码在墙角,夜明珠太多,上茅厕用它当灯使,绫罗绸缎更是不用说,烧锅的老刘家来了亲戚也能带几匹走。”

    甄宓听着,嘴角挂着不为人察觉的揶揄,并不作声。

    “后来时局混乱,父亲被砍了头,家业也一朝散尽,曾经的金山银山不复存在,可有样东西,我却留存至今,姐姐你瞧。”

    那方锦缎终于剥干净了,露出浑然天成的绿色,是块玉石做的枕头,幻儿双手擎着玉枕迎向太阳。

    “姐姐,这枕头好不光因为它绿,瞧这里头,像不像飘着几片白云,会动似的,水头也足,掐一掐就能溢出来一般,听说是桓帝的皇后枕过它。”

    “是件好东西。”甄宓瞥了一眼说:“妹妹有这样的宝贝该好好藏着,何苦拿来给我看,就不怕我惦记?”

    幻儿把玉枕往甄宓怀里一塞,“它是姐姐的了。”

    甄宓的手滑过玉枕的凹洼处,还是以前的触感,只不过中间隔了数百年。

    “你打算拿它换什么?”甄宓望着幻儿,其实不必问,她也知道对方要的是什么。

    “我想叫刘暖死,她实在欺人太甚,成天绕着世子打圈圈,难道世子是她一个人的?姐姐也与我一样独守空房,难道不恨刘暖?不想叫她死?”

    甄宓:“你已经有办法了?”

    “自然是有的,不然也不会冒然来找姐姐,我请了位会临摹人字体的先生,让他替刘暖写了封寄往荆州的信。”

    幻儿从袖口抽出封了蜡的信封,“姐姐只需把信交给将军,他就会认定刘暖是刘表派来的奸细,为的是探听军机,好里应外合攻打邺城。姐姐一定想问,为什么叫你去我自己不去,我是个妾氏,身份低微,又不被将军所喜,我的话不如你的话可信。”

    甄宓接过信,捏了捏,说:“妹妹真是好计谋。”

    幻儿露出自得意满的神情,高高扬起下巴说:“我父亲从前也夸赞我,慧心妙舌,颖悟绝伦,可惜是个女子,要是个男子,朝堂上也得是个能动乾坤的士大夫。姐姐这就算答应了吧,一切有赖姐姐,我等姐姐的好消息。”

    幻儿沿着来时的脚印回去了,玉枕还在桌上,甄宓退了几步去看它,它曾经属于她,是上一世被太宗封为才人时所赐,枕边人换了无数个,太宗、高宗、薛怀义、张昌宗、张易之,可她脖子底下枕着的却从无二物。

    如今枕头还是那个枕头,她却不再是武曌了。

    甄宓把信交给黄杏,黄杏问:“少夫人想让我怎么处置它?替您交给刘暖?”

    甄宓:“你很聪明,不点也透。”

    “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

    刘暖见了信,看了几行搓成团投进火里,骂道:“幻儿这个蠢货,她以为这点伎俩就能扳倒我?难道我没长嘴,不会替自己辩解?何况车骑将军那般人物,大大小小的账打了上百场,什么没见过?会让她骗了?你家少夫人怎么说的?”

    黄杏答:“少夫人怕事情闹大伤了姐妹和气,肯定是不肯为她传信的,所以这才让奴婢来。”

    刘暖掩嘴笑,点了点黄杏的额头说:“你呀猪脑袋,少夫人才不在意什么姐妹和气,她是要叫我弄死幻儿,或者叫幻儿弄死我,她好坐山观虎斗呢。”

    “少夫人的意思做奴婢的不敢揣测,但杏儿心想,这信就好比一把刀,与其让幻儿攥住刀柄对付您,不如你们一人一把的好。”

    刘暖赏了黄杏一把钱,道:“你这话倒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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