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圆佑和围着围巾的宋成章拉着手下楼梯。昏暗的楼梯间回荡着几近重叠的脚步声。推开门前，他停住脚步，连带着往前的宋成章像艘不能远航的船，被锚困在原地。

    “不走吗？”

    逃生门没有关严，光与暗明目张胆地将宋成章分割成两半，全圆佑也是。

    光中她们面对面站着，毫无瓜葛，黑暗中她们手拉着手，藕断丝连。

    “能不能再抱抱我。”全圆佑主动放开牵着的手，张开双臂。光越过宋成章，照亮他的脸，光下的眼睛像颗浸在冰水中晃荡的琥珀晶球。

    宋成章抬手摸他头发的动作被黑暗掩盖，全圆佑得不到回答，垂下头不说话，扮可怜好久也不见宋成章有任何反应，他伸出手，中间三指扣在掌心，大拇指和小指伸出去，期期艾艾地等她表态。

    宋成章无奈地和他重复拉钩摁手印的幼稚动作，不等她说话，全圆佑低声道：“我会听话的。”

    宋成章抬眼看他，依旧不说话，全圆佑的嘴角耷拉着，整个人蔫蔫的，“别不理我。”

    “前辈要记得我们的约定。”

    ＊

    全圆佑双手抱着宋成章给他的袋子，站在玄关犯了难。紧跟在他后面的舍友们被直愣愣站在玄关中央的全圆佑堵得无法通行。

    “圆佑，你不进去？”

    全圆佑低头看看手里的东西，又看看脚上的匡威，左脚踩着右脚跟脱下鞋子，慢慢悠悠地往客厅走。

    崔胜澈躺倒在沙发，占了一半位置，李知勋从全圆佑身边走过，惬意地在沙发大战中觅得优越位置，全圆佑还抱着东西慢腾腾地走。

    “圆佑，你怎么抱着俊辉的东西走来走去？”

    全圆佑站定在原地，敞开袋子，急得破了音，“不是文俊辉的，是我的！”

    还在公共区域穿行的人都停在原地，全圆佑被齐刷刷看向他的七八双眼睛看得抿起猫咪嘴，连带着人中都愈发明显，声音跌宕起伏，像扭成十八弯的扭股糖，“这是成章给我的。”

    文俊辉张望一眼，“对诶，你这份都是零食。”

    他用中文自问自答般说道：“怎么没有鱿鱼丝？对哦，圆佑不吃海鲜。”

    全圆佑僵住，他抱着东西不撒手其实也存了炫耀的心思，但是文俊辉光是看一眼就能明白他那份和自己这份有多少差别，又让全圆佑不知道说些什么。

    嫉妒吗？好像很多。

    全圆佑闷不做声抱着东西回房间，整理书包时，从里面翻出了皱巴的牛皮纸。

    他看了好一会，最后还是将其捋平叠好，但折痕轻易消失不了，索性把它放在床垫下，打算用外力与时间抹平它。

    没关系，他们有约定，他不用去嫉妒文俊辉是她最亲的哥哥。

    全圆佑这么想着，带着几分负气，将床垫重重按下。

    ＊

    舞蹈课结束本该是晚饭时间，Pledis给的练习生生活表上的吃饭时间很短，没了食堂，需要外食的练习生更是争分夺秒，但迫于囊中羞涩，基本都是直接吃紫菜包饭或者泡面凑合，偶尔才能吃点好的。

    宋成章和周洁琼约好了去吃海鲜汤饭，提前给老板打过电话，力求到店就能吃上。

    接近下课时间，镜子里的宋成章和周洁琼一对视就笑，两个人还时不时挑挑眉毛挤挤眼睛，做足了冲刺准备。

    慧琳老师说完下课，宋成章蹿到周洁琼身边拉起她的手就想走，却听到慧琳老师叫她的名字，让她留下来加练。

    走在最后的金珉炅贴心地关上门，等在旁边的周洁琼一把拽住她，“快点快点，你跟我去看蛋糕送到没有。”

    金珉炅比着嘘的手势，用气声道：“声音小点，你想让成章听到吗？”

    只剩她们两个，慧琳老师捏捏宋成章的手臂肌肉，又扯开她的卫衣领口检查她的后背有多少汗，“老师可以理解休假没练基本功，休息就要好好休息，但是都快一星期了也调整不好状态吗？你在干什么？”

    慧琳老师没让她练习，口头训了她十多分钟，宋成章只能不断鞠躬道歉。

    看她红着眼眶，抖着声音道歉，慧琳老师心里也不是滋味，感觉自己骗了乖小孩的感情，但答应好的拖延时间不能不做，又板起脸来继续，“你来之前，金室长还拜托过我，说你父母能同意你来做练习生很不容易，让我多关注你，但是成章啊，这么松懈的话，是做不了这份职业的。”

    “要做艺人，就要做好承担爱与期望，痛恨和审视的准备。你连正视自己的弱点都做不到，怎么出道？靠运气吗？”

    慧琳老师的语气说不上凶，措辞和逻辑方式却很熟悉，熟悉得宋成章天旋地转，像件在洗衣机里被搅得皱巴乱缠的衣服。

    她用力咬下去，嘴唇的钝痛吊醒神经，逼回耻于见人的眼泪，刚要再道歉，练习室的门被打开，职员们和练习生们尖叫欢呼着涌进来，手中的小礼炮被拉响，纷纷扬扬的纸花在空中飞舞。

    他们围着宋成章，七嘴八舌地说着祝贺，一头雾水的宋成章不知所措地接住走在最前面的文俊辉塞到她手里的花束。

    怎么回事？她不是在挨训吗？怎么突然又是祝贺又是花又是礼炮。周洁琼还抱着她说你真的太棒了。

    崔胜澈拨开人群，生疏地操作着摄像机怼到她面前，“成章，来说句话吧。”

    宋成章早在看见摄像头后就用花束挡住脸，衣袖快速擦过眼睛，确保没有湿意，才小声道：“说什么？”

    “cover一周播放量破五百万的想法，原唱转载视频到推特夸奖你的想法。”

    “诶？！！”

    宋成章猛地看向她旁边的文俊辉，他激动得脸都红了，频频点头证明崔胜澈说的是真话。周洁琼环着她肩膀的手紧得她发晕，宋成章甚至怀疑自己是缺氧了才会听到如此无厘头的话。

    但环绕着她的众人面目生动，眼中闪着艳羡和疯狂的得意，她又知道这是真的，真得太过虚假，太过让人飘飘然，“很幸福。”

    这时，灯突然灭了，层层叠叠的人群被劈开，崔瀚率捧着燃着蜡烛蛋糕出现在尽头。

    宋成章看着黑暗中越来越近的摇曳的烛火发呆，慧琳老师以为她还在因为挨训难过，抱住她搞怪，“哎一古，我们成章能有什么缺点呢，老师刚刚都是乱说的。”

    宋成章将脸半埋进老师的肩膀上，后脑勺对着崔胜澈举着的摄像头，嘟囔着“没有伤心。”

    只是对自己失望。

    权顺荣让她赶紧吹蜡烛，吹灭后，灯被重新打开，在全黑的几秒间隙里，不知道谁使坏，往她的脸上涂了奶油。

    大家被眼前的奶油小猫可爱到捂嘴，眼睛似浸了水琉璃球般莹莹闪着光，脸上四道奶油须须歪歪扭扭。

    全圆佑看了一圈，看到崔胜澈、权顺荣、文俊辉藏起的手和脸上怎么也收不住的笑容，心里就明白了大概。

    崔胜澈催着宋成章又拍了点东西，相机被慧琳老师接手，她让大家站站好，要拍照片。

    宋成章将破了相的蛋糕面朝自己捧在胸前，左右的文俊辉和周洁琼帮着托底盘。全圆佑崔瀚率和权顺荣蹲在前面比大拇指，洪知秀崔胜澈插空站在宋成章身后，一人戳一边宋成章的脸颊，尹净汉站得远些，快门按下，刚好拍下他侧头微笑的场景。

    拍完照胡闹完，宋成章动手切蛋糕，崔胜澈等在旁边，不知为何突然说道：“还是你上次送我的花好看。”

    宋成章递给他切块蛋糕，“那可是哥的毕业花，不好看不行，寓意不好不行，我挑得可努力了。”

    崔胜澈笑得牙不见眼，干净的手揉揉她的脑袋，“就知道你对哥好。”

    轮到全圆佑时，蛋糕只剩一人份，宋成章想着自己和洁琼姐分一分就好，把剩的全部给了他。

    “你不吃吗？”

    “我和洁琼姐吃一份。”

    全圆佑不做声，拿了个空纸碟和叉子自己扒拉了点过来，“吃吧，不是喜欢吃甜食吗？”

    宋成章愣了愣，因为全圆佑光明正大的亲近手心发麻，发现文俊辉投过来的视线，他似乎对全圆佑这样亲昵的行为心存疑惑。

    宋成章扯着嘴巴笑了笑说明自己没关系，全圆佑放下叉子，步步紧逼，“不喜欢这个口味吗？我还以为你喜欢椰子味。”

    宋成章想到上次的椰子糖，安抚道：“喜欢的。”

    全圆佑这才开始笑。

    ＊

    集体热身时，从外面回来的林娜荣让宋成章去代表办公室。

    宋成章指着自己，疑惑反问，林娜荣点头，上手取下她的发圈的同时还不忘叮嘱她顺路把头发打湿一点，等凹痕不那么明显再去办公室。

    敲门进去，韩成洙看见是她，眉开眼笑地让她坐下，甚至亲手给了她一杯咖啡。

    “代表nim，您找我？”宋成章回头，对上李知勋的眼睛，连忙站起来鞠躬问好。

    韩成洙招手让李知勋过去，对他说：“你不是说没人唱demo吗？让宋成章唱吧。”

    李知勋沉默几秒，很快点头说好。

    那天之后，李知勋经常找宋成章唱demo，有时是几十秒的小段，有时是整首歌。

    她真的太棒了，嗓音本钱优越，情感表现力强，声乐技术无可挑剔，常常是李知勋认为完成度已经不能再高的作品，宋成章却觉得还能更好，拜托他再来几遍。

    两个倔强的人凑在一起，免不了因为细节争吵，吵吵闹闹的，也逐渐成了朋友。

    李知勋揉揉因为熬夜盯屏幕而发涩的眼睛，闭目养神时转着椅子玩，睁开眼就是穿着初中校服赶作业的宋成章。

    他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已经快六点了，“今天要去学校吗？”

    “要去啊，不然我就不写作业了。”宋成章应着，手仍不停。

    李知勋看着习题册上交错纵横的线，突然发问：“你觉得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哥看着很好很善良啊，我一开始就这么认为。”宋成章头也不抬，仿佛这话只是说出来敷衍李知勋。

    李知勋却偏偏着魔般问道：“那现在呢？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宋成章停下笔，抬头与他对上视线，“哥的话，”

    “是很温柔的人。”

    李知勋的瞳孔放大，问她为什么的话卡在嘴边说不出来。宋成章低下头继续写，“我不是在知勋哥的琴房睡着过嘛，洁琼姐告诉我哥那天没做东西。”

    “虽然过去很久了，但还是谢谢哥。我当时真的很困。”

    李知勋想起来了，那是14年初的时候，代表让她给自己唱demo，其实也是有让他们好好交流，留住宋成章的意思。

    当时的宋成章虽然知道慧琳老师的话是为了拖延时间才说的，但总是忍不住去反刍，我真的有做得很好吗？

    反复思考，反复压榨自己，到最后身体超负荷，精神再如何顽强抵挡不住睡意。

    最后的意识是裹着羽绒服钻到了琴房的电子琴底下，这下面经常放着羽绒服外套，监控拍不到，不会担心被科长打电话找，她瘦长一条缩在里面也不突兀。

    周洁琼联系不上她，不敢跟staff讲，先去问了文俊辉，文俊辉也不知道，问了一圈，最后是李知勋说她在电子琴下面睡得正香。

    羽绒服帽子掀开，睡得毫无防备的宋成章面颊粉红，鼻息正沉。崔瀚率握住拉开帽子的崔胜澈的手，动作轻柔地给她盖了回去。

    七八个人轻手轻脚出去，李硕珉小声问道：“知勋哥怎么知道宋成章在哪里啊？”

    “你这家伙，那里是我的。”李知勋说得不错，Pledis的琴房不多，除了用来拍摄的那几个，数量寥寥无几。李知勋会创作，琴房有一间是默认留给他的。

    他在椅子上一坐下就感觉踢到什么，仔细一看，是宋成章，挂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睡得像尸体。

    她在睡觉，他也不好叮咚叮咚地发出声音，只戴着耳机坐在折叠椅上，转着笔写歌词。

    崔瀚率看他两眼，李知勋忙着修理嘟嘟囔囔的李硕珉，没发现他探究的视线。倒是周洁琼，她多看了两眼，也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