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镜子，所有动作和眼神都格外清晰。

    宋成章和文俊辉面对面练习动作，间隔休息的时候，文俊辉手朝下压在她发顶，往前平移到自己的耳垂，感慨道：“你长高了好多。”

    宋成章转向镜子，和初见面不同，镜中的她和文俊辉仅差了半个脑袋，“发育期嘛，我肯定还能长，这次回去择校，一溜比我高的。”

    “你们北方人的平均身高也太恐怖了。”文俊辉咋舌，“我都怕你到时候抱着我哭"哥，我长得停不下来了"。”

    宋成章捶了他一下，留下句烦人就跑去周洁琼身边。

    文俊辉笑过之后又开始担忧，宋成章现在的身高都快赶上周洁琼了，以后还有得长，要是真的太高，跳舞要受苦，成团也麻烦。

    和文俊辉排完就是全圆佑，宋成章原本因为他帮忙瞒天过海，觉得他是善良可靠的前辈，哪有善良可靠的前辈会握着别人的手开门！

    “全圆佑！宋成章！你们两干嘛呢？”站在最前方捋动作的舞蹈老师盯着僵硬的两人，毫不留情地发了火。

    “简单的牵手对视做不到吗？不行就趁早收拾东西回家吧。为什么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宋成章和全圆佑齐声道歉，腰弯成90度，舞蹈老师数落了他们几句，心里的火气发泄出来后，走到他们旁边手把手教。

    老师拉着宋成章的手放到全圆佑的手上，双手将他们的手交叠摁紧，“先牵牢。”

    全圆佑看着面色不自然的宋成章，自己也像个开水壶，浑身开始冒热气。

    舞蹈老师鹰一样的眼睛在他们脸上来回巡视，她原本还觉得稀奇，现在的青少年哪个会是母胎solo，怎么这两个牵个手都僵硬得像木头，现在两个都尴尬，她又觉得自己可能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她咳了几声，松开手，“好了，我们继续。”

    *

    七月初，为了预热月中的演出，社长让她们这些女练习生出演17TV，特别交代宋成章不许扎头发。

    早在几次月末评价里，韩成洙就对宋成章习惯扎起头发的行为大为不满，他强调几次之后，林娜荣也会在月末评价那天早上提醒她洗完头发不要扎起来，有凹痕也会被社长批评。

    公司没钱送她们去美容室做造型，女练习生们只好在早起洗头发的时候多打了半掌心护发素，勉强也是个心理安慰。

    宋成章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密匝匝的长发坠得头皮疼，想去剪短，但没有公司的允许不行。

    周洁琼捋着宋成章的头发，深黑丝绸穿过她的指间，留下橘子香。

    宋成章站在周洁琼的右侧，旁边就是林娜荣。四人被簇拥着，站在镜头中央。

    简短的自我介绍后，崔胜澈手举在嘴边，喊着"kiyowo！"，权顺荣他们跟着起哄，宋成章捂着嘴摆摆手，侧身时看到了站在外围的尹净汉。

    他也跟着笑，笑声很干涩，像学舌的鹦鹉，仿佛融入不进人群，和她对视上，勾着嘴唇对她眨眨眼睛，于是宋成章又弯起了眼睛。

    尹净汉比她晚来几个星期，腼腆内向，在这个练习室里只比崔胜澈年纪小，却因为是后辈，当时和文俊辉搭话问练习室都要思忖再三。

    身边人说话的时间，宋成章忽然想起那天和他第一次见面。

    那时的尹净汉穿了一身黑，只有露在外面的脸和手白，像打翻了容器翻滚出的一滩牛奶，看着又乖又小。

    宋成章还没走到和文俊辉约好的角落，就看到他在那小块地方来回走，似乎犹豫着要做什么。

    尹净汉慢慢靠近带着耳机的文俊辉，戳戳他的手臂，在他摘下耳机后，恭敬问道：“前辈nim，请问地下3号练习室怎么走？”

    “你先下到左边的大楼梯，到地下一层之后往右边走，第三个门就是。”文俊辉磕磕绊绊又气势十足，看见宋成章投过来的兴味十足的目光，脸唰地通红。

    尹净汉抬头就看见一个大番茄，番茄慌慌张张地退开，“我，我还要练习，你自己去吧。”

    尹净汉给他鞠躬道谢，往左走时正好碰见宋成章，尹净汉也红了脸。

    尹净汉刚走，宋成章刚要说话，文俊辉难为情地捂住宋成章的脸，不让她说话，“啊啊啊啊，你别说话，你肯定要笑我，不许说不许说。”

    宋成章只能狂点头，就差指天发誓自己绝不笑他。

    两个人最后休战和好，一起往地下2号练习室走去。

    “我们什么时候再去吃那个粉？我想吃酸酸辣辣又热乎乎的东西。”

    “好吃吧，我都说了肯定好吃，过两天吧，最近你们不查体重了？”

    啪！有人被打了一下。

    “我都瘦成这样了，你还只关心查不查体重，你真的对我很不好。”

    尹净汉对着地下练习室同样的门犯了迷糊，那位前辈说的是三还是四。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直接推门一探究竟的时候，刚刚见过的一男一女出现在他身后。

    “是不知道进哪扇门嘛？”宋成章拍拍他。

    尹净汉转身，鼻尖擦过她在半空的手，两个人都愣住，一个快速把手插进兜里，一个摸摸鼻子。

    “我记性不好，不记得是第三扇门还是第四扇门，所以没能找到。”

    文俊辉指向尹净汉身后的第三扇门，“在这里。”

    宋成章跟他做了自我介绍，说不用叫前辈，她只有十三岁，直接叫名字就好。然后告诉了尹净汉自己的名字。

    尹净汉认真听了，被她的名字可爱到，sungg的话，不就和成长的发音一样嘛。

    站在人群之外的尹净汉看着被cue唱了call me maybe副歌的宋成章，在时隔三个月后认真观察她。和那天在昏暗的地下室过道不同，直播练习室的照明很好，连她垂下的眼睫都在面中翩飞。

    宋成章生得漂亮，这大家都知道。短短几个月的运动打熬，她窜高了将近八公分，脸上的婴儿肥也消减，显露出奇异的浓厚的美丽。

    明显对她对分关注的全圆佑，不会掩饰自己的李硕珉，她说话时总笑的崔瀚率，教过她基本功所以隐隐在炫耀的权顺荣。

    跟着旁人的夸奖，尹净汉说了句，“成章啊，这首歌真适合你。”

    这是尹净汉的真心话，不管是歌词还是歌。

    *

    身体接触好像是会习惯的东西，练习到演出前，宋成章已经不在乎自己和谁牵着手，只是认真做着动作，脸上是吝啬夸奖的社长看了也会笑的元气笑容。

    即使如此，不再继续合练也让宋成章松口气。怎么说呢？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全圆佑看她的眼神不是文俊辉看她的眼神，也不是崔瀚率看她的眼神。

    会让她起鸡皮疙瘩，又像在对她乞求着什么的眼神。

    宋成章觉得别扭，但她不知道是哪里别扭。

    她思考着，否定一个个可能，剪去细枝末节，最后将症结锁定在思春期这个可能上。

    她和文俊辉周洁琼却隐约聊不了恋爱话题，毕竟只有他们的故乡才有早恋这种说法。两个大不了几岁的哥哥姐姐眼中，她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孩子。

    小孩子怎么能谈恋爱呢？

    崔瀚率不一样，她们说好了要做朋友。他很纯真，总是活得很有自己的理由，轻飘飘一挥手就能赶走盘旋已久的烦恼。

    喜欢别人的话，你会怎么做？

    崔瀚率看她一眼又一眼，在她就那么点大的脸上来回搜寻情窦初开的痕迹，未果，最后耸了耸肩，“就是，喜欢啊。”

    说完，他又点了点头自我肯定，等待着回答的宋成章泄了气，靠回墙上，看着白墙上晃动闪烁的光斑发呆。

    崔瀚率拨弄几下灯球，墙上暖黄色的光斑忽大忽小，跳跃着，像要扑上来抱住她们。

    “有喜欢的人了吗？”他淡淡问道。

    宋成章手托着自己的脸，手肘支在自己盘着的腿上，歪着身体看摇晃的灯球，声音又轻又慢，“不知道。”

    停顿许久，她继续问：“怎么才算喜欢，牵手会脸红是喜欢吗？还是别的？”

    崔瀚率抬头看她，“你的心会知道，然后你的理智会告诉你答案。”

    “什么答案？”

    “告诉你是不是喜欢对方，再告诉你该不该和对方交往。”

    宋成章啧了一声，“好麻烦。”

    崔瀚率被她厌烦又满不在乎的态度逗笑，“所以没喜欢上别人吧，只有这样才会是这种态度。”

    这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像物理学家探寻宇宙的定式一样追求理性的答案，怎么想也不可能是在因为某个人心动。

    笑完，崔瀚率揉揉自己的侧脸，脸上的肌肉得以放松，肩膀也耷拉下去。

    他不是早知道了吗，关于宋成章不会心动这件事。

    她过滤暧昧的示好，屏蔽追求者的信号，像块与恋爱绝缘的暗物质，不动如山。

    你只能走到她面前，平铺直叙地告诉她，我很喜欢你，你要不要也看看我。

    如果她从来没把你往那个方面想，那你会看到她为难的表情，委婉仁慈的拒绝，好像她非常抱歉。

    但那只是，猎人不要自己上门的猎物。

    “你说得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