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伦今儿起了个大早。
高三的学生，连带着仅有的那么点假期都是一缩再缩，所有人就像个紧密运转的齿轮，无休止地转动，只为了六月的那几个小时。
也正因如此，春节成了这帮亟待喘息的学生们望梅止渴的念想。
在赵伦的翘首以盼中，除夕终于到来。他第一个起床收拾宿舍，在宿舍所有人都还睡得呼噜震天响的时候，便拉着行李箱出了宿舍。
“兄弟们，回见！”
回应他的，只有静止了一瞬，随即更响的打鼾声。
赵伦一边走，一边在盘算要不要趁这两天去打份工。不是说春节假期工资以三倍算嘛，要是他能在这几天赚到个千八百的，也能让赵青梅和他姐开心开心，毕竟苍蝇腿也是肉不是？
正当他低着头乐滋滋地做着暴富的美梦，面前却被一双脚挡住了路。
“不好意思，让让啊。”
赵伦随口客套了句话，便向左走去，那双脚却也跟着他挪到左边。赵伦一顿，向右拐去，那双脚便也走到了右边。
“哎不是我说，你这人什么毛病——”
赵伦不耐烦地抬头，却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话音戛然而止。
“艾、艾楠同学。”
女孩穿着校服站在他面前，碎发落在额间，在薄黄阳光的映照下镀上了一层毛绒绒的金。
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赵伦，似是在有所考量。
赵伦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从初中到高中，他跟张艾楠同班了六年，这还是这人第一次来主动找自己。不对，赵伦暗骂自己，想什么呢，估计就是偶遇，别不是他挡了别人的路吧。
想到这里，赵伦更是无措，他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两声。
“不好意思啊，我没看路，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赵伦就拖着行李箱小心翼翼地绕过张艾楠，亦步亦趋地向前走去。
“等等。”
女孩声音很轻，却让赵伦的脚步立刻停住，转头看她。
“怎么了？是找我有事吗？”
张艾楠却再度沉默下来，直到路过的学生消失在路的尽头，校道上只剩下她和赵伦二人，才向前一步，从书包里掏出一盒饺子，递给赵伦。
“还你的。”
赵伦盯着塑料饭盒上那几根纤细的手指，因着过于用力而捏出了葱白，不禁有些出神。
他的沉默让张艾楠以为他不记得，再次小声开口提醒，“小年夜，你不记得了？”
赵伦怎么可能不记得，那盒饺子还是华泽给他姐的，结果却落到了自己手上。他原本想拿着那盒饺子回宿舍分给几个兄弟，却在通往宿舍的路上碰见了张艾楠。
那天的雪下得好大，她抱着一身红色羽绒服坐在雪里，身子都有些打颤。
想了想，赵伦还是走上前去，看着身着单薄的女孩，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哎，你怎么不把羽绒服穿上，多冷啊。”
女孩抬头，赵伦这才发现她的脸上竟是有着哭过的痕迹。
他知道张艾楠。从初中开始，他就一直和她是同学，同班了六年，却没讲过一句话。他看到她的时候，永远不是在教室的角落，就是在被人欺负。
挺可怜的一个女孩。
赵伦向来不是那个愿意当出头鸟的人，因此在这六年里，他能做的，也仅仅只是在那群人过分了的时候，不轻不重地帮张艾楠说两句话。对他而言，张艾楠只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同班同学，仅此而已。
直到这个雪夜里，他才发现，原来这个女孩长得很清秀，清冷的五官中却嵌着那么点怎么打也打不倒的倔强，许是方才刚哭完，眼尾还透着红，让她更显得在这冬天摇摇欲坠。
“你……”
赵伦本想问她是不是又被同学欺负了，但话刚说出口，却又觉得自己有点惺惺作态，这种问话对她而言，大概算是虚假的慈悲吧。
想到这，赵伦不再问询，只是将捂在怀里的那盒饺子塞到了她怀里，在她疑惑的眼神当中，欲盖弥彰地抓了抓脑袋。
“这都是剩下的，我已经吃了很多了，你吃吧。”
说完，赵伦便仓皇地跑回了宿舍楼里。
张艾楠盯着手中那盒饺子，手心也被捂得温热。好半晌，她抬头看向了赵伦远去的背影。
这人，有些眼熟……该不会是她的同学吧。
等到后来上学时，张艾楠特意留意了一下，原来那个男孩真的是自己的同班同学，听他身边的人喊他赵伦，笑容明媚，朋友环绕……张艾楠确认，这是个人缘很好的男生，永远活力四射，像一只金毛犬。
现在，她向这只金毛犬递上了自己手中的饺子，语气依旧淡淡。
“你不记得了也没事，”张艾楠眼神无波无澜，“我不喜欢欠别人的，还你。”
不等赵伦说一个字，张艾楠便迅速将手抽离，转身离开。
赵伦看着手中那盒饺子，一个个歪七扭八的，看着就几乎能想象到包它们的时候，那人该是怎样的慌里慌张。
赵伦一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与张艾楠的这次“偶遇”，让他一路上都颇为不自在，就连看见平日里总是要打两声招呼的公交车司机，都没心情回应他的呼喝。
就这么一路头脑发蒙地回到家，刚想把那盒几乎有些烫手的饺子还给她姐，一开门却看见了自家老姐竟是跟一个陌生男人躺在床上，赵伦的天灵盖顿时清醒了。
牧时舟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让赵伦忘了刚刚那乌龙，姐弟二人说好，赵伦先去医院陪赵青梅，等牧时舟把家里收拾好后，晚上再过去。
临走前，赵伦看了眼房间，悄悄将牧时舟拉到一边，纠结片刻，还是声如蚊讷地开了口。
“姐。”赵伦声音压得愈发的低，脸上也浮现出一丝不好意思。
“有事就说。”牧时舟莫名其妙地看他。
赵伦迟疑了一会儿，凑近了些，“你想跟谁恋爱就跟谁恋爱，但你记住，不能被人欺负了。”
“要是那人对你不好，你跟我说，我去揍他。”
牧时舟“噗嗤”笑出声来，好笑地看着这傻小子，“瞎说什么呢，赶紧走。再说了，真要打你也打不过。”
话虽这么说，牧时舟心中却是有些感动，她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小时候那个只会跟她抢吃的的胖小子，也已经长到了能保护自己的年纪。
一时之间，牧时舟内心姐爱泛滥，正想摸摸赵伦的头，她那弟弟就又开了口。
“打不过那就算了，你自己小心点，那啥，注意安全措施啊。”
说着，赵伦就“哒哒哒”跑回房间，又“哒哒哒”跑出来，做贼一般往牧时舟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脸憋得通红。
牧时舟看了眼手中的套，那点方才还在荡漾的姐弟情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伦！”牧时舟揪住他的耳朵，平静中蕴含着滔天的怒气，“这东西你从哪来的？！！！”
“姐姐姐姐，学校卫生安全课发的。”
赵伦“哎哟”了半天，好不容易逃离牧时舟的魔爪，立刻飞奔出了家门。
“我先走了啊，你真注意点——”
牧时舟将拖鞋扔了过去，正中那小子后背。
“天天就知道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什么东西？”
“……”
牧时舟转身，只见陆岸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手。
牧时舟立刻将那东西攥紧，装作无事发生。
“没什么，我先去洗漱，等会打扫打扫家里，就得贴春联了。”
说完，牧时舟就背着手越过他向前走去。
路过陆岸身边时，那人却猝不及防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只微微一用力，牧时舟手心里的东西便掉到了地上。
二人盯着地面上的杜蕾斯，场面一时有些沉默。
“这是什么？”
陆岸不耻下问。
“呵，”牧时舟冷笑一声，面不改色地把东西捡起，“反正你没那功能。”
陆岸：“？”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自己被骂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