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茶并不是一出生就在末世。

    在她十岁之前，她所在的世界和现在这个世界没什么区别。

    那个时候没有死亡，没有杀戮，安安稳稳，平静祥和。

    鹿茶出生在十月中下旬，那是山茶花盛开的季节。

    鹿茶的母亲特别喜欢白色山茶花，鹿茶的父亲就在院子里给她母亲种上了满满一院子的白色山茶花。

    鹿茶出生的那天正逢院子里的白色山茶花盛开，一簇一簇白色的花朵，洁白无瑕，美丽极了。

    她随着白色山茶花而来，所以她的父母给她取名茶。

    茶取自山茶花的茶，是希望她能像白色山茶花的花语那样，一辈子吉祥、长寿、纯真、可爱，永远浪漫，永远被爱。

    鹿茶还有个小名，叫阿时。

    在她父母眼里，她的出生恰逢其时，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所以她就有了阿时这个小名。

    时也谐音十，她是十月份出生的宝宝。

    不管是鹿茶还是阿时，都寄托了父母对她满满的爱。

    “小阿时，你记住。虽然你爸妈都已经不在了，但他们很爱你，真的很爱。”

    这是老头子的原话。

    鹿茶的父母很早就死了，在她十一岁那年，也是那个世界进入末世的第一年。

    起因呢……是为了救人。

    当然，这也是老头子告诉鹿茶的。

    或许是因为年纪太小了不记事，又或者是因为其他种种的原因，鹿茶的脑海里没有任何一点关于她父母的记忆，她所知道所有的有关于她父母的东西都是老头子告诉她的。

    老头子是个捡破烂的，末世前是，末世后还是。

    在鹿茶父母死后，她就一直跟着老头子。

    老头子对鹿茶说不上多好，但也不坏，反正只要有他一口吃的，就有鹿茶的。

    老头子的脾气有些古怪，他不让鹿茶喊他爷爷，也几乎不和鹿茶有任何亲昵的肢体接触。

    老头子的原话是：“你姓鹿，你有正儿八经的爷爷，为什么要叫我爷爷？你就叫我老头子，我就叫你臭丫头，这样就挺好。”

    鹿茶仔细回想一下，她和老头子最亲的时候，也不过是老头子有时候心情好，四仰八叉地躺在树杈中间，回忆起末世前的一些事情，他的脸上会带着笑，然后慢悠悠地喊一声她的小名。

    “小阿时。”

    然而大多数鹿茶和老头子的相处模式都是老头子背着手佝偻着背慢悠悠地走在前面，而鹿茶则距离他一个胳膊那么远，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面。

    鹿茶看得最多的就是老头子的背影，最熟悉的也是老头子的背影。

    老头子的背一点也不直，总是弯着，在鹿茶小的时候他的背弯的还不是很明显，随着她越长越大，老头子的背也越来越弯，最后几乎都弯到了九十度，与地面差不多保持平行。

    他也很瘦，身上没有二两肉，几乎皮包骨，脸上也堆满了皱纹。

    他看上去是那么弱小、卑微又不起眼，就像是干枯风化的落叶，都不用使劲，轻轻一按，就全碎了，然后风一吹，就什么都没了。

    可能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无法想象，像他这样一个人，竟然还是全异能者，而且还是异能中非常强悍的，精神系异能。

    异能者的寿命比普通人长，尤其是全异能者，平均年龄在500岁，而像鹿茶这样的半异能者，平均年龄不过200岁。

    老头子经常会说这样一句话：“你爷爷走在我前面，你爸妈走在我前面，现在连你这个小不点也要走在我前面了。我一个人送走你们祖孙三代人，整挺好。臭丫头，你们祖孙三代人整整齐齐在下面团圆的时候，可千万不要忘了我老头子给你们祖孙三代收尸的好啊。”

    老头子这样说惯了，鹿茶也一直坚信她一定会走在老头子前面。

    她走在前面挺好的，留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她才不要经历那种痛苦。

    鹿茶从来没想过老头子会走在她前面，更没想过，这一天真的会到来。

    老头子死了。

    就死在她眼前。

    是为了救她而死。

    鹿茶一直以为她对老头子的感情没多深，可直到他真的死的那天，她才猛然发现老头子在她心里到底占据了什么样的位置。

    即使过了有好几年，但时间非但没有模糊记忆，反而让记忆更加清晰。

    鹿茶记得很清，老头子死的那天是个艳阳天，天气格外的好，蓝天白云，阳光明媚，是阴沉沉的末世一个月也难见到一次的好天气。

    一般像这样的天气，老头子都会舒服地躺在树杈中间，懒懒地晒着太阳，细细地回忆末世前的日子，有时候开心了，还会跟鹿茶讲两句。

    可那天，他却像迅速枯萎的老藤蔓，他的血液和他的生机一同消逝。

    鹿茶把他搂在怀里，说起来，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靠的这么近。

    可明明他们靠的这么近，鹿茶却觉得比任何一次都要远。

    明明老头子就躺在她的怀里，可她甚至都感觉不到他的重量，他的体温。

    鹿茶当时整个人都是懵的，死里逃生的懵，再加上老头子突然死在她眼前的懵。

    脑子一团浆糊，她都不知道她该干什么，她只是无助地抱着老头子半凉的身体，表情呆滞。

    鹿茶根本没意识到她当时整个人都在颤抖，剧烈地颤抖，疯狂地颤抖，就连嘴唇都在发着抖，脸上更是毫无血色。

    她更没意识到她哭了，那是她记事以来第一次哭，哭得很惨，眼泪不要钱似的喷涌而下，霎时间便泪流满面。

    “养了你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发现你这小丫头这么能哭啊。”

    “哭什么？你又不欠我的。你爷爷救了我一条命，你爸妈也救助过我很多次。种什么样的因就结什么样的果，因果轮回，我养你救你都是为了报恩，是为了了却我自己的这一番因果，所以你不欠我的，也用不着自责，更用不着感谢我。”

    “别哭了，要哭也就哭这一阵子。等这一阵子过去了，就永远也别哭了。”

    “小阿时，你要对得起你爸妈用心给你起的名字。就像白色山茶花，你要一辈子吉祥、长寿、纯真、可爱，永远浪漫，永远被爱。”

    ……

    老头子曾经说过种什么样的因就结什么样的果，因果有轮回。

    老头子也说过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对别人的帮助那叫善良，明明自己都不行还要上杆子往前冲白白搭上自己一条小命的那叫自私！那叫愚蠢！那叫不负责任！

    鹿茶的爸妈就是老头子眼里那自私、愚蠢又不负责任的人。

    老头子还说过：“丫头，虽然我知道你身上流淌的是你们家那自私、愚蠢又不负责任的血液，但你好歹是我老头子带大的，怎么也该沾染了几分我的习性。”

    “我可警告你啊，别像你爸妈一样，遇事就往上冲，善良是好东西，但盲目善良就是蠢了。你好歹学学老头子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做就做，不能做的事情你是一点也别沾。虽然你肯定走在我前面，但你也别走的太早，好歹多陪我解解闷。你要走的太早，我这个老头子的生活就会无趣太多喽。”

    老头子说的话鹿茶每一句都记得，她也相信。

    可她没听老头子的话。

    或许是她骨子里流淌的真是她爸妈的血吧，又或者是她只是自私地想种下一些善因。

    不为她自己，就当是为了老头子。

    她还是不考虑后果，义无反顾地往前冲了。

    她救下了两个小女孩，就像她爸妈救下了那家人，又像老头子救下她。

    她诚恳地祈求上天。

    如果因果有轮回，如果有下辈子，如果有来生，可不可以把她种下的善因结成果开出花送给老头子。

    不求他大富大贵。

    希望他一世顺遂，儿孙满堂，长寿吉祥。

    如果因果真的有轮回，就当是她报恩，了却她自己的这一番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