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晖

    身后的人已经彻底没了动静,怕是又晕过去了。

    她的体力足够,但是手早就冻得没有知觉了,完全靠着运气去判断是否抓紧了岩壁凸起的石头。

    眼看着还有三分之一就要登上山顶,弦月耳廓一动,听到了山顶之上脚步声的靠近,她心弦一紧,方才爬过一处凸起,她现在正站在那一块凸起之上,如果上面的人往下看,一眼就能看到她。

    弦月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石头,想趁这时间挪下去,但来不及了。

    离弦的箭休得一声射过来,弦月闻声辩位,脚下勾着山石向南转了个身,双手松开再抓紧,背靠着山壁,稳稳落脚,躲开了箭,但紧接着又是一箭射来,这一箭不是冲着弦月来的,而是冲着贺颂来的。

    南边山壁齐整,弦月避无可避,箭声越来越近,被挤在她与山壁之间的贺颂醒了,他说:“对不起……”

    弦月终身一跃,离弦的箭最终射在了贺颂的左臀部,贺颂闷哼一声,二人堪堪砸进结着薄冰的深潭。

    落潭的那一瞬间,弦月叮嘱:“憋气!”

    能不能掉进潭里,也是弦月赌了一把,差一点点,两人就砸在岸边砸死了。

    这潭水深不可测,借水缓冲的那几秒钟,连接两人的布绳松开了,弦月赶忙将半死不活的贺颂捞进了自己怀里。那张顶漂亮的脸蛋此时毫无血色,灿若桃花的美目看着弦月,眼尾的红痣失了真切,嘴里吐出的泡泡却很突兀。

    弦月未做他想,贴近他的唇,抱着他给他渡气。

    唇与唇相贴的那一瞬间,贺颂的瞳孔唔得放大,脸上现出坨红。

    弦月无意看他神色,余光中瞥见潭底竟有光亮,潭底有出口!

    潭底太冷,必须赶紧行动。

    弦月惊喜地指着那一处光亮,贺颂看过去,微笑着打手势让弦月自己走,不用管自己。

    弦月拽着他的胳膊,倔强地将人往下拖着游过去,游过一处黑漆漆的山沟,顿时豁然开朗,洞外之天,无高山笼罩,乃是平原。

    破冰而出,弦月赶忙将晕厥的贺颂弄上岸,掰断了他臀部的箭,将他放平,紧急做着急救措施,胸外按压加人工呼吸,如此重复半刻钟,贺颂一口水吐出,弦月赶忙躲避,却还是被吐了一脸,好在认识暂时救过来了。

    人的极限在哪里,弦月从来不敢小觑,因为他们俩居然还没死。

    她刚松一口气,却见贺颂吐完了水,又开始吐血。

    弦月赶忙将人翻过来,臀部的伤口滋滋往外冒着黑血。

    有毒。

    一劫未平,一劫又起,劫劫相扣。贺颂的这条命,怎么就如此难保?

    弦月有拔剑经验,但此时,她唯有袖中一把军刀可以辅助。

    “贺颂,不要咬自己的舌头。”

    叮嘱完这一句,弦月冷静下刀,划开了贺颂臀部的衣物,然后是箭口的皮肤,军刀深入拓展,直到触碰到箭头。

    贺颂疼得直抽搐,嘴里发出闷哼,但不知是冻得知觉不明显,还是他很能忍,总之,这反映完全在可控影响之内。

    箭头成功取出之后,弦月马不解鞍地用嘴给他汲取毒血,直到吐出来的最后一口血呈现正常的深红色,弦月这才停下急救,撕下里衣,给他包扎。

    包扎完后,她去查看贺颂的脸色,贺颂又晕了,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额头却是冰凉的。

    弦月摸了摸他的鼻息,微弱但稳定,应该能坚持不短时间。

    她方才就查看过这一片地行了,不远处是村落,虽然不知道那里有没有埋伏的官兵,但眼下之际,不找人类寻求帮助,他们俩也活不久了。

    弦月将贺颂驼在背上,重量压上来的时候,她瞬间就趴在了地上,贺颂滑到一边,仍旧昏迷着。

    试着爬了几次,都没能爬起来,弦月努力掀开眼皮看着身侧贺颂的绝世芳华的容颜,难道就这样死去了吗?

    不,绝对不行!

    弦月再次背着贺颂,强撑着往前走了几步,再次倒下,这次,她没能依靠自己站起来,她也困了,困得不行。

    瑞雪纷飞,寒风于雪野呼啸,今年的冬天格外严寒,对于农民来说是件好事,俗语道“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这意味着明年开春会有个好收成。

    少年背着一米长的背篓,一身藏青色补丁粗布衣衫,撑着油纸伞,路过河边时,正瞧见薄雪之下昏睡的两人。

    少年倾身去探二人鼻息,伞下逐渐露出侧脸,脸庞轮廓分明,带着丝稚气,眼眸明亮纯真。

    屋檐积雪厚,白云落人间。树枝冰霜挂,万树梨花开。错落有致的村庄里,像是被冬雪盖了沉睡的被子,一片宁静,村尾的一户人家,少年沉重的脚步踏入院子,少年变声期独有的雌雄莫辨的声音穿破寂静,枝头歇脚的冬鸟受惊飞起,同时房顶的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

    “爹!娘!”

    少年把弦月放在身后的背篓里,横抱着贺颂,回了家。

    屋里的大人听到孩子的吆喝,出来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家里的四个小家伙也纷纷跟出来看热闹,绕在爹娘身边做着惊讶的表情。

    “长安,你这是带回来了什么人啊?”青年父亲长发束冠,也是一身粗布补丁衣衫,看到没什么生息的外人,不免大惊失色。

    “爹,我也不知道,我在河边看到他们二人,见他们鼻息尚存,就将他们带回来了。”名为长安的少年一边说着,一边将贺颂放平在地上,而后将身后沉重的背篓放下,里面竟还有一位女子。

    年轻的妇人赶忙将弦月半抱着扶了出来:“先别问孩子了,赶紧把这两个年轻人弄进屋里去,这浑身都冻成冰了。长安,你快去烧热水。”

    弦月和贺颂被这家好心人安置在床上,用最厚的棉被裹住身体,再用热水擦洗身体,久而乃和,如此重复几次,两人身体的温度总算是恢复了。

    弦月不久便醒来了,彼时,她一睁眼,和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对视着,女孩扎着两个丸子头,见她醒了,递给她一碗姜汤:“大姐姐,喝姜汤。”

    弦月用手肘撑起身体,将被子往身上拢了拢,发觉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

    “小妹妹,是你……你家大人救了我吗?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大哥哥,穿着白色的……”

    小女孩奶声奶气地打断了她:“大哥哥在我爹爹屋里,你又冷!喝姜汤。”

    弦月苍白的唇泛起笑意,接过了那碗姜汤,咕咚咕咚喝了下去,一碗姜汤下去,身上发起热来,一点也不冷了。

    “非常感谢你,小妹妹。”

    小姑娘腼腆的笑着,拿起空碗跑了出去。

    不多时,女主人走了进来,她坐在床边,先是将弦月被子掖了掖,而后笑着道:“我儿子长安在河边看到你们,就将你们带回来了。真是福大命大啊,这种天气掉进河水里,还能活着上来。”

    弦月见她面善,十分亲切,心里生出无限好感。

    “多谢姐姐救命之恩,我这发簪值钱,还请姐姐不要嫌弃,来日必将报此恩情!”弦月跪在床上,双手抱拳,恭敬道。她拿起枕边价值几百两的几个发簪发钗,递给女主人。

    女主人将被子盖在她身上,直挥手,无奈道:“若你醒来,我发现你不是好人,便直接将你打出去,只当自己救错了人;可你是个实在的妹子,姐姐救你,救得心安理得,就当是给上天做了件好事了,恩情自不必你来还,日后啊,姐姐我会有福报的。”

    女主人粗糙的手拍着弦月的手背,弦月心底一片温柔,还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此存粹良善之人,竟让她遇见了。

    女主人这才想起介绍自己:“我叫萧烟,村里人都叫我一声烟娘子,妹子,你怎么称呼啊?”

    弦月飞速转了一下脑子,道:“咸,咸月。”并非是她不真诚以待,而是告诉救命恩人真名,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与你同来那一位,可是你夫君吗?”萧烟温和地问道,将弦月塞进了被子。

    弦月点头:“他叫祁臣,我们的船遇了水贼,我与他弃船游水,跳崖落潭,潭底遁逃,最后晕倒在河边,得贵公子所救,实在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只是,你夫君身上的疾症和伤口,我们也爱莫能助。”萧烟说着,神色有几分惭愧。

    “烟娘子救我二人于水火,已经是大恩大德,怎敢再劳烦二位消耗钱财请大夫,还请烟娘子带我去看一看我夫君的现状。”弦月说着,有些急切。

    萧烟将她带去了另一间草屋,贺颂面色苍白,嘴唇发乌。

    弦月向几位救命恩人一一道谢,再向萧烟讨要了针线,而后将人都请了出去,都留下了自己。

    贺颂的伤口需要缝合。

    向萧烟借针线只是由头,只借不用,她用空间里的医用手术针线和相关药水工具来进行缝合。她缝合的本事一般,从前基地培训,她见人做过,但自己没有上手缝合过。空间里有麻醉剂,但她对麻醉剂的用法一概不知,一个不小心可能会让贺颂承受惨痛的代价,她不敢用。

    他趴在贺颂耳边,轻声叮嘱了好些遍:“不要咬舌头。”

    然后直接将人反过来,下手缝针。

    缝到第三针的时候,贺颂醒了过来,弦月没有停下,贺颂抓紧了身下的被褥,极力忍受。

    弦月也不好受,汗液顺着脸颊不停地流,浑身冷汗不断,她怕伤到贺颂的坐骨神经,导致他余生跛腿。

    缝了整整四十针,弦月打结收线。

    弦月掰过贺颂的脸,只见他脸上青红交错,脸部肌肉扭曲颤抖,可见已经疼成什么样。可为了活下去,这都是没办法的。冬天温度本就低的不行,如果不缝合,这伤口可能会致命。

    贺颂声音颤抖不清:“谢谢……”

    弦月微笑着俯身,亲吻了他的额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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