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溪拉开留置室的合金门。
门外，魁伟笔挺的身影挡住男执行官投来的窥探眼光。
“执行长。”男执行官看上去年龄不大，但眼睛尤其大，朝秦昭敬了个标准的礼。
秦昭点了下头，带着令人望而生畏的威严。
男执行官没敢看他的眼睛，打了招呼便匆忙离开。
“他是你下属？”孟溪随口一问。
本想补上一句“能不能别这么严肃，看把孩子吓的”，却又觉得不合时宜。
秦昭脸色缓和了些，看向她时，收起凌厉的眼锋，“我下属的徒弟。”
说完后，他觉得这个回答有些短，补充道：“也算我下属吧？”
“算吧。”孟溪顺着他的话回答。
相顾无言，气氛冷却下去。
片刻后，秦昭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晚上有空吗？”
“干什么？”孟溪警惕道：“你要审我？”
“不是。”秦昭的耳根爬上绯色，担心她误会，连忙解释。
“我之前说的那些话如果伤害到你，我很抱歉。能不能原谅我，给我一次和你重新认识的机会？”
“什么话？”孟溪明知故问，恶念作祟，想看这位高不可攀的执行官低声下气道歉的样子。
“我之前怀疑你和X2041有关系，拿59号狱威胁你，是我不对。”秦昭认真地看着她，小鹿一般湿漉漉的眼神中带着小心翼翼的祈求，“原谅我好吗？”
孟溪心软得一塌糊涂，不想再捉弄他，轻轻点头。
秦昭按捺不住嘴角上扬，没有半点执行长威严的样子，如果他有尾巴，早已摇成螺旋桨，声音像刚融化的春水，“那晚上……”
“执行长。”叶兰小跑过来，气喘吁吁，“东四区出事了。我们跟踪了一个月的嫌疑人三十分钟前出现在东四区幼儿园门口。”
“你先忙。”孟溪果断道。
秦昭温柔地看着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等我。”
转身面向叶兰时，已收起所有情绪，变回那个冷漠无情的执行长。
孟溪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觉得自己可笑，明明不是一路人，竟对他生出无端的妄想。
为避免哪天经不住诱惑，以后还是少见面为妙，孟溪暗自决定。
她控制自己不再多想，但秦昭湿润的长睫，可怜巴巴的神情，还有那句约定般的“等我”频频浮现在眼前。
她心中酸涩，顺道买了一打啤酒，两盒烧烤。
*
夜幕降临，旅行社的幽蓝色光带像一条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太空隧道。
孟溪提着啤酒进来时，司阑正戴着耳机，窝在电竞椅里打游戏。
机器人敏锐的听觉捕捉到细微的脚步声。
司阑见她有些反常，摘掉耳机，接过她手上的袋子，“你怎么了？”
“哦，没事。”孟溪耷拉着脑袋，勉强一笑，“你们机器人能撸串喝酒吗？”
茶几上，两盒烤串一字排开，香气扑鼻。
孟溪却罕见地没什么胃口，长指一勾，拉开啤酒罐拉环，细腻的雪白泡沫争先恐后地从罐口漫出。
她仰头一饮而尽，将空易拉罐握在手里，捏得“咔嚓”作响。
“有烦心事？”司阑蹙眉看着她从塑料袋里拿出第二罐。
“没。”孟溪拉开拉环，一口气喝完仍觉得不够，拿出第三罐。
司阑抢过易拉罐，语气有几分不快，“别喝了。说说吧，怎么了。”
孟溪叹了口气，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向萌自首了。”
司阑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但孟溪突然提起这件事，让他感到奇怪，他猜测道：“你去执行署了？”
“嗯。”孟溪拿出第四罐啤酒，拉开一个小口。
“你见到他了？”司阑抬起眼。
“嗯。”回答带着浓重的鼻音，孟溪撕掉拉环，喝了一大口。
苦涩的液体灼烧她的喉舌，带给她瞬间的畅快。
“他拒绝你了？”
司阑的话让她愣了愣，随即自嘲道：“没有。”
“那你在难过什么？”司阑不理解道。
孟溪咂了一口酒，缓缓开口：“我就是觉得我跟他不是一路人，本应该没有任何交集。”
“他坚守正义，嫉恶如仇，而我永远都是利益的拥护者。”
“他应该和叶兰、沈嘉月这样的人并肩前行，而我也许连过客都算不上，是他们眼中容不下的沙子。”她托腮想了想，心里又酸又胀。
“为什么为了正义就值得称颂，为了利益就要被鄙夷？要我说，只要活着，不管为什么目的，都有自己的意义。”司阑反驳道。
“说得不错。”她举起啤酒罐，随性地往司阑手中的罐子上一碰，“来，走一个，敬活着。”
“我不能喝酒。”司阑轻轻放下啤酒罐。
孟溪诧异道：“为什么？我记得机器人也有消化系统，能降解人类食物。”
“我和其他机器人不太一样，我父亲给我安装了情绪系统，饮酒会影响我的情绪控制和判断能力，我需要时刻保持头脑清醒，以免造成社会混乱。”
孟溪没有再劝，她知道司阑所言非虚，X2041设计之初就配备了远超人类最高水平的身体素质和思维水平，如果司阑发酒疯，十个秦昭都拦不住。
她索性一鼓作气，把最后几罐酒全喝完，脑子晕晕乎乎，但总算暂时忘却了心中的苦闷。
“对了……你……你的死亡学习，进展得怎么样？”孟溪双颊泛起酡红，断断续续道。
“很慢，还不到百分之十。”司阑扶她靠枕沙发，以免一头栽进烤串里。
孟溪却不安分地拽着他的胳膊，傻笑道：“让我检查检查。”
司阑由着她，蹲在她面前，打开大脑里的电路板。
错综复杂的线路看得孟溪眼花缭乱，往常再熟悉不过的电路，此刻在她眼中变成迷宫，她好奇地拨掉一个米粒大小的微型电阻，两条电路迸发出火花。
司阑痛哼，“别乱动，按最上面的绿色按钮，看见了吗？”
孟溪乖巧地点头，手指却在绿色按钮和红色按钮之间摇摆不定，最终落在红色按钮上。
电路板滋滋冒着火花，发出噼里啪啦的杂音。
“你——”司阑两眼一闭，倒在孟溪身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孟溪酒醒了一大半，“老板，司阑！”
她用力拍司阑的脸，却于事无补。
电路元件烧焦的气味伴随着一缕黑烟从司阑的前额溢出。
“完犊/子了。”孟溪心里一凉。
她主攻的方向是AI的信任感与情绪，虽然也焊电路板，但X2041的结构过于精密，有的设计岑骥并未向外界公布，如果贸然接上电路，不知道会不会对机器人的某些部分造成影响。
保险起见，她关上司阑前额的仿真皮肤，决定明天找符璟良来看看再说。
收到孟溪的求助信息，符璟良没有多问，一小时内便赶到了店里，一眼看到沙发上沉睡的司阑。
“他怎么了？”
“他的CPU被我烧了。”孟溪尴尬地挠了挠头。
“烧了？”表情控制满分的符璟良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那个，昨天我喝多了，不小心碰掉一个电阻，然后按了电路板上方的红色按键。”孟溪解释。
她从符璟良的脸上读出W/T/F三个字母。
“你们玩得也太花了！”符璟良感叹。
“不说这个了。”孟溪把电表和工具箱递到他手上，“你看他还有救吗？”
“悬。”
符璟良打开电路板，看着烧焦的电路元件眼前一黑。
“那你加油，好好干。”孟溪拍拍他的肩，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为了Miles的名声不掉到地上，符璟良卷起袖子就开干。
令孟溪吃惊的是，符璟良的每步操作都精确无比，丝毫不像第一次接触这个电路板。
人与人的差距再一次刷新她的认知，如果Miles是人，那她一定是狗中哈士奇。
几条线路接通后，开关重新启动，司阑睫毛颤动几下，徐徐睁开眼。
“太厉害了！”孟溪由衷地惊叹道。
“有什么厉害的，他不过是徒有其表的花架子。”
司阑一开口，让孟溪当场石化，她迷惑地看向符璟良，想问是不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看他干什么，有我好看？”司阑不悦道。
“？？？”
孟溪像被雷劈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符璟良也意识到司阑的不对劲，给出一个敷衍的解释，“也许是电路短路时，对性格系统造成了不可逆的损害。”
“别听他胡说八道，我现在感觉良好，特别好。”司阑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
孟溪站在崩溃边缘，那个耳机一戴谁也不爱的网瘾少年他变了！
符璟良摊开双手，仿佛在说“不是我的问题，跟我没有一点关系。”
本以为场面已经足够混乱，没想到执行署的车突然在旅行社门口停下。
秦昭长腿一迈，跨进店里，走到孟溪身旁。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司阑阴阳怪气道。
房间里的温度骤降，孟溪感到脊背窜上一股凉意，在心里默默祈祷司阑闭嘴。
“冷着一张脸给谁看，活该单身28年。”司阑无情嘲讽。
孟溪表情凝固了，反应过来后急忙捂住他的嘴，掐断他语出惊人的更多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