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水

    弹片擦着血肉被夹出,掉落在托盘里,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伤口处,没有弹片的阻挡,殷红的血像开了闸似的源源不断地漫出。

    医生连忙换了一把稍大的夹钳,夹起拇指般大小的棉球往伤口上堵。

    棉球触及伤口的疼痛让秦昭蹙起眉,绷着艺术品般的脸,薄唇颜色渐浅,像加了白色稀释后的玫瑰粉。

    如同经过一场恶战,白T恤上的血迹被汗水浸渍,晕染成深浅不一的红。

    秦昭狼狈的样子让孟溪心里发酸,高高在上的执行长,让人看一眼都心生胆寒的活阎王,第二次在她面前露出脆弱的样子。

    睫毛湿漉漉的,眼尾泛着余红,抬头看她时,像一只乞求怜爱的鹿。

    平素那盔甲一般冷冰冰的样子似乎只是伪装,在寒气逼人的盔甲之下,藏着能让人生出无限保护欲的柔软灵魂。

    孟溪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搭在他手背上。

    小鹿可怜巴巴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不单纯的情愫,翻手一握,将她的手牢牢攥入手心,逃脱不得。

    医生把被血浸透的棉球扔进垃圾桶,稳稳放下夹钳,别有深意地看向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我说什么来着,这手牵就牵嘛,不用顾及我。”

    孟溪矢口否认:“你这医生思想怎么这么复杂,我们这叫战友情,懂不懂?”

    医生从善如流:“我懂我懂,战友情也分很多种,好好发展。”

    他端起托盘出去,顺手关上门,识趣地给这一对战友留足空间。

    门诊室外,候诊椅上的司阑收起PSP,三两步走过来,“医生,我朋友还好吗?”

    医生神神秘秘道:“你是想问哪一个?小伙子,不管你想问哪个,我都要给你一句忠告,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要学会成全别人嘛。”

    司阑:“……?”

    *

    审讯庭外,围满各个媒体的记者,数百摄像头直指大门,都等着发布必定会在全网掀起轩然大波的猛料,却没有等来二省的被告人。

    被告位空置,上次戴着镣铐的被告秦昭坐到证人位上。

    开庭时间到,审讯官到场,在象征公正与权威的审讯台上落座。

    秒针迈过整点继续往前走,审讯官从壁挂静音时钟上移开目光,扫视四周,看向突兀的空位。深沉严肃的声音从扩音器中传来,“被告缺席,进入15分钟倒计时,若被告仍未到场,则审讯延期。”

    等待期间,孟溪把收集的证据整理一遍,翻到打印出的录音记录时,向萌的侧影一闪而过。

    那天晚上,孟溪沿着别墅外墙的罗马柱爬上二楼窗台,透过半开的玻璃窗,看见向萌坐在书桌前,举起药盒看上面的说明。

    孟溪拉开窗跳入房间,向萌先是慌慌张张地将药盒推进抽屉,然后才问了句“谁”?

    究竟是什么药,竟然比自己的安危更重要。孟溪心里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分针跨过空白指向十五,严肃得不近人情的声音再次响起,“时间到,由于被告未到场,审讯延期至七日后。”

    “遭了。”孟溪心中浮出一个大胆的猜想,“贺翎飞有危险”。

    秦昭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当机立断道:“去海滨别墅。”

    一出审讯庭,记者如潮水一般涌向他们,铺天盖地的镜头与闪光灯生生遮蔽了出口。

    手上布满老茧的中年女人抱着一盒尚未拆封的品牌画笔,浑浊的眼睛里映出秦昭和孟溪的身影。

    “就是他们害了我女儿,还我女儿!”

    中年女人毫无征兆地扑上来,孟溪本能地往旁边闪了一步,反应过来后拉了她一把,让她不至于因为惯性摔倒在地。

    中年女人不肯罢休,对着成百的镜头哭诉,“我女儿怎么就招惹上了你们这种人,她只想好好学习,你们却容不下她,不但欺负她还要她的命。”

    “你们害死了她,连二十万都不愿意赔,我女儿死不瞑目啊……”

    在闪光灯的高频闪烁下,令人声泪俱下的一幕在几分钟内登顶热搜榜。

    标题为《十七岁少女身陨,富二代凶手拒赔20万》的话题引起公愤。

    乌泱泱的记者挡住出口,没有强行突破的可能。孟溪只好退而求其次,在媒体面前自证清白。

    “刚才那位大姐的话完全是歪曲诽谤,我们从没对她女儿动过手,更别说是害命。”

    “就是你!就是你害了我女儿。”中年女人走上前,愤恨地指着孟溪,将苍老的皱纹和花白的头发展示给镜头。

    孟溪挡住面上泛起薄怒的秦昭,轻轻捏了下他的手指,示意他别动手。

    她直视着中年女人压抑着不甘的眼睛,“你说是我害了你的女儿,有证据吗?如果没有,我可以告你造谣诽谤。”

    背过镜头,中年女人的脸上掠过一瞬心虚,指甲在画笔盒的塑料上留下一道凹陷的印痕。

    “你们,你们杀了我女儿,有钱找人顶罪,也不愿赔偿我们,在你们这些人面前,证据有屁用!”瘦成干柴的老头指着孟溪的鼻子痛骂。

    他仍穿着一件白背心,和医院旗杆下那道佝偻的身影重合。

    兴许审讯庭外纪律要求更为严苛,这一次他没再举横幅,而是扯着嘶哑的嗓子叫骂,像一只垂死挣扎的鸣蝉。

    媒体记者受现场情绪鼓动,越凑越近,把孟溪和秦昭围困在狭小的空地里。

    如今贺翎飞生死不明,元艺的父母又煽动记者围追堵截,这时候及即使将真相全盘托出,记者和群众也未必会相信。

    难道只有动手一条路了吗,孟溪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第二条路。

    她握紧拳头,环顾四周,如果强行突破,只有四成把握只伤十人以内。

    这时,帆布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新消息提示。

    “焦点生活:一男生蓄意谋杀两同学,并嫁祸他人。”的词条迅速登上各大平台热搜。

    现场将他们逼入两难境地的记者不出数秒便反应过来,火速撤退,奔赴焦点生活栏目组,围堵撰稿人沈嘉月。

    元艺父母陷入孤立无援的尴尬境地,竟还想与孟溪谈判。

    “二十万,我们只要二十万,这件事就算了了,我们也不会再来找麻烦,否则我跟你们没完!”枯瘦的老头咬牙切齿道。

    孟溪扭头就走。

    两鬓斑白的中年女人扑通跪在地上,扯住孟溪的裤脚,“求你了,体谅体谅我们,我们真的不容易啊,好不容易把女儿养这么大,彩礼也赚不回来,将来她弟娶媳妇盖房子都得花钱,你看我们可怜,行行好……”

    老头朝地上呸了一口,狠狠瞪她一眼,“别在外面给我丢人现眼!”

    时间紧迫,孟溪没功夫再和他们掰扯,拉着秦昭的手腕,抬腿就走。

    因长年干苦力活而爬满老茧的手抓了个空。

    *

    海滨别墅区,二楼的窗户从里面上了锁。

    定位器显示,向萌就在屋内。

    孟溪和秦昭默契地选择从玻璃门未关上的顶楼阳台进去。

    各个房间找遍,却不见向萌和贺翎飞的半个影子。

    “这是什么?”

    孟溪敲了敲贺翎飞房间长达一米八的穿衣镜,靠墙的镜子发出中空的闷响。

    四处摸索,找不到开关。

    秦昭一脚踹上去,巨响之后,镜子从中间开裂,轰然倒塌。

    破碎的镜框之后,藏着一个暗室。

    烛台状的壁灯散发着微弱的暖光,靠墙摆着一张床和一张长桌,桌前对放着两把椅子。

    椅子上的两人横倒在桌沿,肩膀几乎没了起伏。

    “向萌!”孟溪疾步往前,伸手探了探鼻息。

    呼吸浅得探不到。

    “快送医院!”孟溪焦急道。

    *

    时间倒回六小时前。

    海滨别墅,暗室。

    少女坐在床边,脚上系着纯银打造的细铁链,一遍又一遍地抚着枕头一角,似要将枕头按平整。

    她痛苦地闭了闭眼,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伸手入枕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药剂,取出七八片,掷入玻璃水壶中,面如死灰地看着他们溶解,直至完全融入清水之中。

    镜子被叩响三下,门瞬间滑开。

    “萌萌。”

    妖冶的脸出现在门后。

    阳光开朗的表象全无,贺翎飞不再掩饰对向萌的渴望,饿狼般的目光贴在她身上。

    “萌萌,饿了吧,你看我买了什么,你最爱吃的杂酱面,快过来。”贺翎飞把包装袋放在桌前,颇有耐心地从边缘撕开,取出温热的食盒,眼神却没有从向萌身上挪开半秒。

    向萌撑着床站起来,脚下的银链牵扯着,她小步挪到桌边。

    向萌的顺从激发了贺翎飞心底隐秘的快意。

    他体贴地将杂酱面搅拌均匀,喂到向萌嘴边。

    向萌别过脸,酱料在她嘴角划上薄薄一层。

    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她的嘴角,想要擦去那一抹痕迹。

    向萌没有躲开,甚至乖顺地说了声:“谢谢,哥哥。”

    她装作没看出贺翎飞的狂喜,给骨瓷茶杯斟满水,小心地推过去,仍洒出几滴,怯生生道:“哥哥喝水。”

    拿筷子的手一顿,指尖轻微地颤抖,贺翎飞露出一个纯真灿烂的笑,“好啊,亲我一口就喝。”

    向萌低着头,又恨又怕,攥着衣角,掐到大腿也没有察觉。

    她感受到贺翎飞赤裸裸的眼神,就像把她架在炉子里烤,又煎熬,又透不过气。

    就当她决定豁出去了的时候,贺翎飞转而笑道:“不就是喝水吗,看你紧张成什么样了。我喝,正好渴了。”

    贺翎飞端起茶杯,红着眼眶,珍而重之地看了她一眼,便一饮而尽。

    衣摆上攥紧的手指悄然松了劲,从腿上滑落。向萌茫然地看着倒在桌前的人,心里堵得慌。

    她给面前的茶杯斟满水,双手捧着杯子,将这又苦又涩的清水灌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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