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溪已经和女执行官大眼瞪小眼二十来分钟。
她仰头看天花板，余光瞥见不足五平的留置室竟然装了六个监控。
监控顶部闪着红灯，反光的镜头像一双窥视的眼睛，捕捉着她的一举一动。
女执行官双手交握，放置在桌上，语气有些不耐烦：“孟小姐，我再问一遍，你和X2041是什么关系？”
一天前，孟溪被论文选题烦得焦头烂额，点开同城论坛，想找点奶/头/乐。
论坛里的内容五花八门，天坑专业劝退、相亲遇见奇葩、社会性死亡都没有成功安抚她被科研伤透的心。
回到首页，标题前带有New标识的帖子引起她的注意。
帖子发布于五分钟前，标题简单明了：【招聘】穿越陪伴师。
近几年全球经济下滑，许多大学生找不到工作被迫成为自由职业者。庞大的自由者群体发明出大量稀奇古怪的新型职业，譬如：
狗粮试吃员，专注试吃三十年，用精密的味觉和强大的铁胃为你挑选适口性最佳的营养狗粮。
闻屁师，想通过屁判断健康状况吗？他们用超乎常人的嗅觉和热情的服务给你最贴心的体验。
……
穿越陪伴师，孟溪还是头一次见。
近两年，穿越元素在小说界如雨后春笋般疯长，无论什么题材，只有带上“穿越”元素才有读者捧场。
作为一名科研人员，孟溪看归看，从没把穿越当真。在现有的科学技术下，穿越就是无稽之谈。
她带着猎奇的心态点开帖子，内容不长，只有几行。
招聘：
急招穿越陪伴师一名，男女不限，年龄不限，待遇从优。
工作内容：陪伴客户体验穿越服务
福利：14薪，五险一金
孟溪往下滑动光标，想翻翻评论，看看哪个二傻子能被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诈骗手段忽悠。
还真有人信？
孟溪点开正经询问上下班时间的评论，反手回复一个6，不料误触键盘，点开了发帖界面的源代码。
第一眼没什么，五颜六色的字母罢了，孟溪每天写都快写吐了。
再看一眼，她发现了蹊跷，众多代码之间，隐藏着几行看似不起眼的字符。
定时删除函数，也称为“阅后即焚‘’。
这种函数使用的场合并不多，通常用在二级机密以上的保密文件中，谁会无聊到上网冲浪时给帖子加密？
孟溪越想越奇怪，多看几眼，这几行代码的书写习惯也显得格外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他？
孟溪读研时，有次将生产出的学术垃圾拿给导师过目，却罕见地没被打回来。
岑教授露出八颗牙大笑，其中四颗都是钛合金假牙，热情地邀请她一起参观他最新的科研成果——AI仿真人X2041。
岑教授看了看X2041编写的定时删除函数，又看了看孟溪不知所云的论文，顿时更开心了 ，“看看我的孩子多棒，远超A大研究生。”
孟溪脸上陪着笑，心里却犯嘀咕：“也不是所有研究生都能菜到我这种程度。”
菜得一比的孟溪自然没有机会跟进X2041的项目，只偶尔听师兄师姐讨论X2041会说话了、会玩游戏了、有实体了……
这些都离孟溪太过遥远，直到她攻读博士时，岑教授飞机失事，同时，X2041从实验室逃逸，A校连夜封锁有关X2041的一切信息。
从那之后，没有人再提岑教授的课题，孟溪记得那个课题好像叫《如何让AI机器人学会生老病死》。
五年后，国际新出炉的AI课题榜中，这一中断已久的课题荣登榜首。
孟溪愣了愣，光标落在发帖人的头像上。
昔日导师的遗愿，和学术菜鸟的翻身仗都有望实现了。
她单击左键，点开发帖人资料。
看上去普普通通，除了头像和名字，其他资料都是空白，要不是提前看了源代码，说他是水军号，孟溪都不会怀疑。
“司阑。”孟溪默念，点开消息窗口，礼貌地发出应聘申请。
执行署监控室，十几块彩屏显示着信号的折现波动。
两名执行官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信息。
他们跟踪这名代号为X2041的黑客已经三个月，自上次入侵执行署官网后，X2041音讯全无。直至三个月前，他们再次捕捉到X2041的网络活动轨迹，他们轮班跟踪着，一刻也不敢松懈。
自动门缓缓开启，进门者身穿笔挺的灰色制服，右肩上别着象征执行署最高权力的徽章，视觉冲击力极强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像冻结几个世纪的冰川。
“执行长。”
“执行长。”
两名执行官迅速转身，脱帽行了一个标准的礼。
“最近主动联系X2041的人在哪儿？”不掺情绪的声音散发着无形的威压。
两名执行官相视一瞬，衔级较高的那位立正敬礼，“报告！一周内，通过网络联系X2041的有301人，最新联系人是一名女士，名叫孟溪，IP地址位于西二区八巷。”
“好，继续观察。”执行长从屏幕上挪开目光，大步走出监控室。
两名执行官长舒一口气，制服后背湿透，洇出深色痕迹。
门铃响起时，孟溪正在洗澡。
氤氲的热气给壁镜蒙上一层水雾，花洒喷出细密的水线，沿着清晰的锁骨向下蜿蜒，水流之下，凝脂般的皮肤微微泛红。
三十分钟点的外卖怎么到得这么快？孟溪沾沾自喜地想，幸好没买超时险，立省0.15元。
她撩起滴水的长发，草草擦干身上的水珠，随意披上一件藕色浴袍，赤着脚走出浴室，将门拉开一条缝。
“外卖放地上就好。”目之所及，却不是戴着兔耳头盔的外卖员，孟溪狐疑道：“你们是？”
女执行官向她出示证件：执行官，叶兰。
“孟小姐，我们监测到6小时前，您与黑客X2041有消息往来，请跟我们走一趟。”
叶兰说话还算客气，她鼻梁上架着一副八百度加厚黑框眼镜，中和掉脸部轮廓的硬朗，看起来比她旁边那位男士好相处得多。
“这位是？”孟溪朝那位像谁欠了他八百万的男士抬了抬下巴。
叶兰慌了一刹，十秒之内便镇定下来，向她介绍，“他是执行长……”
“秦昭，幸会。”执行长板着脸，既没有伸出手，也没有拿出证件，看不出幸在何处。
什么奇葩？要不是看他长得帅，狗才理他，孟溪心想，表面却态度友好，“我犯了什么罪，劳烦执行长亲自抓？”
叶兰吓一跳，得罪执行长的下场执行署无人不知，偏偏孟溪不是执行署的人，她连忙打圆场：“孟小姐，不用担心，如果你没违反法律，跟我们去做个笔录就好。”
“行吧，等我换身衣服。”孟溪拉开门，刻意展现出浴袍，拢了拢宽敞的领口。
叶兰脸红到脖子，目光不知放哪儿，只好落到门外的消火栓上。
旁边的执行长冷嗖嗖地盯着孟溪，一眼洞穿她为掩饰什么而故意做戏，但却没横加制止，眯起眼，像猛兽审视猎物一般看着她。
女执行官带孟溪到留置室。
这里狭□□仄，四周光秃秃的铜墙铁壁和监狱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孟溪手上没戴犯/罪分子专属镣铐。
叶兰语气温和，循循善诱：“孟小姐，X2041在三年之内对公共网站进行了300次非法攻击，和这样的人交朋友非常危险，踩到法律的红线都很难意识到。”
“X2041？”孟溪露出无知的神情，“X2041是谁？我真的不认识。”
“不认识？”叶兰惊讶道：“我们的追踪系统显示6小时前，你通过同城论坛向X2041的IP发送过消息。”
“不会吧，我开电脑只玩植物大战僵尸的呀！”孟溪身体微倾，眉眼间透着焦急。
叶兰怀疑道：“难道是我们弄错了？”随即摇摇头，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不，执行署的追踪系统从没出过错。”
她调出同事传来的追踪记录，递到孟溪面前，“证据确凿，孟小姐怎么解释？”
孟溪看了一眼，眉眼弯弯地笑起来，“上面什么都没有呀。”
出门前，孟溪假借换衣服的名义关上门，迅速打开电脑，删除云服务器上的浏览记录。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黑了执行署的监控记录，删除了与她家IP有关的全部内容。
“这……”叶兰推了推黑框眼镜，掩饰眼底的恐慌，“请稍等。”她打开留置室重重加密的门，将孟溪一个人留下。
孟溪猜想，叶兰十有八九是去向那位长着一张帅脸却暴殄天物，就差把不高兴写在脸上的执行长请示。
她毫不担心，在六个高清摄像头的注视下，悠哉悠哉地打起盹来。
因为不管叶兰怎么请示，没有证据，便没有扣留她的合法理由。
果不其然，十分钟后，响起刷脸通过的提示音，女执行官抱着一叠文件打开密码门，为孟溪录完口供，便应允她离开。
孟溪走后，叶兰将口供呈给秦昭，“执行长，孟小姐在口供中坚持否认与X2041认识，并称在电脑上只玩植物大战僵尸。”
“鬼话连篇。”秦昭一只手拧开笔盖，在文件上简单签上名字。
叶兰百思不得其解：“执行署的监控记录真的出错了吗？”
“没出错。”冰锥似的目光落在口供上，脑海中那件藕色浴袍格外扎眼，秦昭冷声道：“放长线，才能钓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