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岭堡的寒风凛冽，黑压压的群石在常年不散的阴云下更显肃穆。

    这里是岚祁国西北最萧索荒僻的地带，但凡稍带绿色的植物都无法生长在这贫瘠的土壤上。只有那带刺的黑沙草，点缀在这寥落的土地上。隐约可见的远山直插苍穹，偶有过客不过是那迷途的候鸟在广袤的土地上匆匆掠过。

    “禀告主君，趟过这黑河不过十余里就要抵达圣司大人的迦若殿了。”青龙卫队长亚索汇报给自己身后乔装成商人的岚祁国君主——岚希和。

    每隔两年的初春，岚希和都要携自己的亲卫部队青龙卫秘密翻越三座大山，日夜兼程十个昼夜从都城魁京抵达卜岭堡。

    卜岭堡接近岚祁国的荒原地带，那里唯一一座看起来像样的建筑便是该国大祭司圣殿——迦若殿。掌管该殿宇的正是岚希和从小一起长大，后又承袭岚祁国大祭司之位的挚友——祁桀玉，百姓皆尊称其一声圣司大人。

    “再过几年，我真的就没力气再耗在这山路上了。”岚希和有些悲伤地想。他已经年近五旬，虽说身体还算康健，但是曾经征战沙场的旧伤在这崎岖山路上总每每复发。

    迦若殿坐落在卜岭堡最西边的一座荒山脚下，玄色的肃穆殿宇仿佛要融进这天地间的荒凉里。方圆百里若说有奇景，莫过于迦若殿前的那棵参天的古杏树了。

    “今年这老杏怎么还没发芽？莫非阿桀那小子也老了……“岚希和一行终于抵达迦若殿前。

    他仰头看着那杏树，古老的树干被岁月的利刃雕刻出凹凸不平似刀疤一样的累累伤痕，让他脑海中忽得闪现30年前，19岁的祁桀玉继任祭司仪式的那一幕——面无表情的俊秀少年利落地用圣宇刀划破手腕，将血浇灌在这颗古杏树上，从此他的命数便与这颗古杏生死相连。在继承前任祭司神力的同时，祈桀玉也被那与古杏的神契永远地锁在了这片萧索的荒原上，日复一日为岚祁国的国运祈福，并守护这方荒凉的边关要塞。

    “主君圣安。微臣参见主君。”

    那熟悉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岚希和的回忆。昔日回忆中的少年迎面而来，走至他身前，半跪于地，手掌交叠于胸前行礼，一身白色素衣，清冷桀骜，依旧和三十年前血祭杏树时的面容一模一样。

    “圣司免礼，有的时候真是羡慕你小子容颜永驻。”岚希和笑着，上前两步亲切地扶住起身的祁桀玉，丝毫没有主君的架子。

    “末将携青龙卫参见圣司大人。”岚希和身后的青龙卫动作整齐地摘下覆于面前的黑布纱，也半跪于地行礼。

    迦若殿四大主祭司之一的鹃鸟也率迦若众弟子向岚希和行礼后，便退下招呼起一行人的入住事宜。

    祁桀玉引着岚希和前往殿内的茶厅，一壶清茗早已热好，他屏退众弟子，这才卸下周全的虚礼，凑近到岚希和眼前认真盯了好一会儿，煞有介事地说：“您好似又新添了几道皱纹。”

    岚希和一开始以为他有什么正事，忽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你这老小子还是爱哪壶不开提哪壶！本君看你不光是样貌没变，心性也依旧孩子气。百姓们皆传言你‘遥遥若玉山之独立，肃肃如松下之山风’什么的，本君真是听了都替你汗颜！”

    “百姓自然最是言之有理。”祁桀玉的嘴角微扬，一边为岚希和斟茶： “主君，明天的血契您还撑得下去吗？”

    “阿桀，你好久没见着小颜颜了吧？她今年已经16岁了，已经出落成窈窕的大姑娘了……”岚希和眼神温柔得像能化出水来，却又转瞬暗淡，说：“这血契本君就算拼了这性命也要完成，本君还想着亲眼看她出嫁呢。”

    “您怎么还这般执迷……公主10岁那年就阳寿已尽，我这番违背师门教诲使用禁术为她延寿，本就是逆天。用您的阳寿换她的阳寿长期以往并不是周全之法。您是一国之君，身上还肩负着江山社稷与万民福祉，我亦是岚祁的大祭司，当助您定国安邦，而不是陪您一错再错。”祁桀玉眼神坚定，将手中清茶一饮而尽，将杯子重重置在桌几上。

    “也就两年未见，几时你也变得这般唠叨了哈哈……”岚希和用着不走心的调侃掩饰着内心的慌乱，将刚拿起的茶盏又放下，焦急道：“阿桀你必须得帮我！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你伴着我自小长大。一路走来，我刻苦习修君王之道、浴血杀敌争得战功继位、成为一国之君我也爱民如子、夙兴夜寐，本君身上绷紧的弦没有一刻放松过，该走的路也没有一次犹疑踏错过。只是颜颜，她是我最心疼的孩子，我最珍爱的那朵小栀子花，身为父亲我必须救她！”

    祁桀玉眉头紧锁，并未接话。

    岚希和继而站起身，声音有些颤抖，又有些哄骗地对祈桀玉继续央求：“阿桀，你放心，血契只是将本君一半寿命过给颜颜，到时候让她大哥璟儿早点继位，并不会动摇国之根本。本君会安排好一切的，你还不信我？我何曾让你失望过？！”

    “主君您已是知天命之年，身上又带着昔日征战的旧疾，可曾想过自己又还能分多少时日给她呢？”祈桀玉的眼神像霜刀一般直抵岚希和内心。

    空气略有凝结，连窗外杏树吱呀摇摆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也许这世上也只有祈桀玉胆敢对岚祁杀伐决断的主君说这样大逆不道之言。

    “无碍的，本君相信自己还是有些南山之寿。”岚希和强扯出一丝苦笑。

    “这些年虽看似太平，可据探子来报，章彧国那新主狼子野心一直暗有筹谋，对岚祁虎视眈眈，难保不会重蹈三十年前的妖僧之乱。一旦战火起，一国不可无主！”祁桀玉也站起身，叹了口气道：“主君，明日血契照旧，但这是最后一次。”

    “阿桀，这可不行啊，虽说本君知道你是未雨绸缪，可是眼下四海升平……”岚希和有些慌乱地劝说着……

    “入秋之后，请您将她送来，换臣与她结契。”祈桀玉又道。

    “这如何使得！即便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本君也断然不会做出伤你之事！”岚希和拒绝：“岚祁圣司，国之将尽可暂代主君之职，你可是岚祁最后一张底牌！”

    祈桀玉道：“当年公主危在旦夕，只有血亲之血方能召魂固魄。如今她已身子大好，与臣结契也算是目前最周全之法。主君大可放心，岚祁圣司之命与古杏神树相连，结契后不光臣之生命无虞，公主也会仙寿恒昌。”祈桀玉跪下又道：“代君执政之话还请主君莫要再提，只要臣殚精竭虑守护主君和公主，便不会存在什么底牌之说。”

    “阿桀快起来，”岚希和将祈桀玉扶起道：“你刚说的颜颜与你结契当真可行？”

    “臣愿竭力一试！”祈桀玉目光坚定。

    真会这么简单吗？祁桀玉的话让岚希和陷入沉思，他望向窗外那古杏摇摆的枝桠，思绪却随着那荒原的风沙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