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迥盈没有让莺儿立马做出决定,跟她讲等待国师和王家的应对明了后再说。
小白到底没有把那封信交出去,而是在五月三十日冒险去见了一次王瞬之。
两人在书院见面后并没有爆发想象中的冲突,只是抓紧时间直入主题,
“她看明白了?怎么说?”
“她叫我任意处置,好像不在意你家里知道,不知道怎么就确定是国师写的。那个婢子的姐姐已经找不到了,长安城里乐户太多,又大多在太常寺看管下,无从查起。”
“那你任意处置便是,又干嘛来找我?”
小白十分吃惊地看着他,一把抢回信来,问道:“你不是一直很在乎她吗?为了不暴露还让我专门去找姓乔的人…… ”
“她不喜欢别人干涉,我也……没有那个资格。”王瞬之移开了视线。
两个人突然无话可说了,小小的卧房里一片寂静。
“你的伤怎么样了?”王瞬之清清嗓子问道。
“原本就死不了,崔敬很上心,好的差不多了。”小白微微避开了头。
“是我…… 对不住了。”王瞬之难得对下属低头,一抱拳,不太正式地道了歉。
小白看着他,想的却是乔迥盈拜托自己帮阿晏找姐姐的场景。自己刚刚为什么特地说明她姐姐找不到了呢?王瞬之也不会在意这些。
“没必要,我跟着你这么多年,明白的。而且我知道你会给崔敬和母亲兜底。”小白避开了这一礼。
临走前,小白特意说明了自己现在只为乔迥盈一人驱使,跟他和王家都不想再有关系了。
“她有时候太倔,你多照看着点,没钱了就来找我。”
“知道了。”
说完,小白离去,王瞬之继续为这一日的休沐打包行李——娄斌死活要他去娄府住一晚。
“怀永老弟,门上传信说有人要见你,好像是你大哥从扬州来找你了。传话的人太忙没空找你,就把字条给我了,你看看。”陆通恰巧在此时找到了王瞬之,递给他一张信纸。
“嗯?我大哥?”王瞬之满脸问号地接过了纸条,他在扬州哪里还有个大哥啊?
他一看纸条,顿时遍体生寒,扔下包袱就冲了出去,喊陆通帮自己给学监请假。
陆通望着王瞬之离开的背影,攥紧了双拳,深吸了一口气。“两日,就两日,你一定要回来啊。”
在永安渠旁的暗巷等待王瞬之的根本不是什么“大哥”,而是一个弱冠之年的小白脸。
“钱厚载?你怎么长的和你哥哥一点也不像?”瘦弱的男子率先隔着老远向他搭话。
王瞬之几乎是在眨眼间就冲到了他的面前,左手掐着男子的脖子想把他拎起来。
“你是谁?”王瞬之比他高出一大截,身体更健壮,捏死他轻而易举。此刻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个嬉皮笑脸的男人,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细节。
“咳咳…… 你还知道你是谁吗?父亲起的名字被人知道…… 咳…… 很奇怪吗?”
“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把你扔下去喂鱼。”王瞬之加大了力道。
“我是袁素,咳…… 放开我!”王瞬之松了手,任他在自己面前咳起来。
“袁旻的人?”
“他是我叔叔。”袁素喘顺了气,又恢复了之前嬉笑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我的?”
“你哥哥亲口说的。”袁素不怀好意地笑了,有意激他。
王瞬之听后又拿胳膊抵住他的咽喉,把你锁在了墙边,说:“不可能!你有话直说,别逼我真的把你扔下去。”
“除了你的名字,你哥哥还说了很多其他的。哈哈,你骗了自己这么多年,还是不能接受是吧?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你哥哥嫂子当年到底做了什么才弄得你家破人亡吗?”
“够了!你休要胡言乱语!”王瞬之发了狠,真的让袁素双脚离了地。
“你如今也有一样的难题了……还不想知道真相吗?”脸已经发紫的袁素几乎在拿命激怒他。
就在王瞬之犹豫着要不要放开他的空档,两个极强壮的昆仑奴从后面偷袭了他,一个制住了他的双臂,另一个将准备好的蒙汗药捂到了他的口鼻上。
随着王瞬之停止挣扎,逃出生天的袁素也终于缓和下来。他没好气地拍着胸脯骂道:“你们两个夯货没长脑子啊,瞅准机会就上啊,非得叫我死过去是不是?”
两个不太会说汉话的昆仑奴只是“嗯嗯”的答着,就把王瞬之的手脚捆好,抬到马车上去了。
当日日落时分,被五花大绑的王瞬之在头痛欲裂中醒来。
“醒了?我自配的药和你家的比起来怎么样?应该是舒服点吧。”袁旻依旧端着那杯他怎么都喝不够的清茶,坐在类似太师椅的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毯上的王瞬之。
“你要做什么?”王瞬之终于明白乔迥盈说的疼得睁不开眼是什么意思了,他对这个版本的药反应极大。他身边的两个壮汉见他有动作想上去制止,被袁旻一个手势拦下来了。
“羞辱你。”袁旻端着茶从椅子上站起来,表情淡淡的,用脚把王瞬之的头拨到另一边,碾了碾他的脸颊肉。
“拿开你的臭脚。”
“我也被这样踩过,根本不疼的。”说后,袁旻还是移开了脚,命人把他扶起来坐好。
“你把我绑来,到底要干什么?”王瞬之忍了又忍才勉强恢复了思考,不得不再一次佩服乔迥盈的忍痛能力。
“你哥哥曾经在出事前找过我,让我照顾你们一家。可惜一是我当时力量不够,二是令堂实在太刚烈了,才导致这么多年我都没能和你面对面谈上一谈。”
“你怎么证明?就凭你知道我小时候的名字?”
“我无需证明我自己,你没有任何资格怀疑我。王瞬之,你自己感觉不出来吗?现在的你和当年你的哥哥,没有任何差别。唯一能救你和你的情人的,只有我,因为你没有第二个母亲替你去死了。”说到”母亲“的时候,袁旻的冰块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王瞬之不说话了,等待袁旻解释他自己。
“现在局面这么死就是因为你的愚蠢拖累了她,你不及你兄长多了。”袁旻又啜了一口茶润喉。
“你到底想说什么!”王瞬之觉得袁素的嘴贫是从他叔叔这学来的。
“我非常想让乔盈,哦不,王盈过来和我一起做事。你们现在把她圈禁起来,简直是在暴殄天物,这样搓磨她,要不了多久,她就会离开的。”
见他不答话,袁旻坐回椅子上,一副高傲的样子,说:“承认吧,王瞬之,你现在山穷水尽了。原先因为你年纪小,他们把你当个小猫小狗养着。可现在你手里攥着扬州四百亩水田,两个织厂,又在长安他们眼皮子底下藏人,你真的不想活了是吗?还要拉着情人一起死?你没有任何能力保护她。”
这确实是王瞬之的痛处,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甚至没有自己的人身自由。
“你想让我把她交给你?”
“怎么可能”,袁旻轻笑一声,“你做不到,也不配。你没从她那学到吗?没有人能够拥有一个人。”
王瞬之终于抬起头来直视他的眼睛,试图从袁旻的脸上找到一点自己当初和小白对话时的神情。
“她得自愿选择我才行。”袁旻终于放下了那杯茶,墨绿色的眼睛像鹰一样盯着王瞬之。
乔迥盈这头还在等着国师、王家、小白或者随便什么消息都好。她重新开始了《缀术》的推演,并试图教会许氏阿拉伯数字以方便她理解演算过程。已经六天了,她和莺儿除了学习,没有任何事可以干。
王上砚近日多了一项业余爱好——做药粉。他不知道从哪找来了几本医书自学起来,动用自己的私房钱进了一些药材,没事就在廊下切一切磨一磨。乔迥盈和莺儿都以为他是人到中年不得不服老,开始养生了,但是老孙和许氏都明白——他这是想要孩子。
许氏也曾避着莺儿对乔迥盈表达过自己的郁闷——她不想真的无所出,辜负了夫君。
乔迥盈心说虽然自己确实承认过有过性行为,但是生孩子真的没有经验啊!大学专业学的又不是生殖医学,她怎么可能知道为什么!
在了解到许氏的母亲一生生育了六个孩子且全部存活之后,乔迥盈觉得王上砚给自己吃药是正确的,是他有问题。
许氏还没有到不能生育的年龄,身体也一直很健康。如果不是两个人做错了什么,那就是王上砚不行。乔迥盈教给许氏如何计算排卵期和一些基本的生理卫生知识想帮她减少妇科病的风险,然后就惊讶的发现许氏——一个三十四岁的妇女——的性知识是多么的匮乏!仿佛从来没有任何人跟她说过一样。
性教育是一片蓝海啊!
乔迥盈想着自己能不能学习一些基本的中医知识,然后当一个妇科医生呢?自己可以上门诊治,也可以在私密的地方开设门诊。
许氏肯定了她的好心,但是打击了她的想法,“你还是要当一个正经人的,不要自甘下贱。”莺儿也觉得乔迥盈脑子有问题。
“我可以去考女官吗?朝廷收不收我这样的?”
“那你得非常有才华才行,六局不是那么好进的。或者先入宫,由宫女擢升。”
“还是得读书啊!”乔迥盈暗自庆幸莺儿是个学霸。
莺儿吸收新知识的速度之快,让经历过高考的乔迥盈都自愧不如。而且莺儿最大的好处就是她从不固执,原先被家族迷信影响的那些想法说放弃就放弃了,读书跟进行自我批判一样,主打的就是一个洗心革面,所有的思考都在新知识的范围内进行。
就在乔迥盈吭哧吭哧地教两个女人阿拉伯数字和生理知识的时候,六月初一,小白找到了她。
“我没有说出去,只告诉了王瞬之。他让你拿主意。”
“我本来也不会听他的。谢谢你。”乔迥盈冲小白微微一笑。
“我说过,我从此只受娘子驱使,去找王瞬之也是最后一次了。”说罢,小白当着乔迥盈的面烧毁了那封信的原件。
“不,你不要依靠我。我没办法保全崔敬和他的母亲,王瞬之可以。”乔迥盈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她可不想承担这么大的责任。
“他固然会照料我的身后事,但是我觉得我跟着娘子,会活得长一点。母亲和崔敬…… ”,小白扯了扯嘴角,“娘子是善人,他们也会自保,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就这样,在乔迥盈的万般抗拒中,她收获了自己在大周的第一个跟班。
“姐姐为何不愿意呢?不是说要培养力量吗?”莺儿在晚些时候问她。
“我没想到是这种形式,真的没有准备好养一个大活人…… ”事后乔迥盈反思过自己,她觉得自己抗拒的是“拥有”另一个人的身家性命的这个概念,而不是真的抗拒小白的帮助。前世的她只是个本科生啊,哪里会有人以命相酬。
“司马懿阴养死士三千,我觉得好酷哦。”莺儿最近理解了“酷”的概念,这成了她近期最喜欢用的形容词。
乔迥盈连忙说明她们并不是想在武则天面前找死。
平静的日子一直过到了六月初三,结束于娄斌的拜访。
“请问伯母,怀永近日回过家没有?可有什么口信?”娄斌做完自我介绍后直奔主题。
“他?他不曾回来过,我听说书院是每旬两休,原想着他读书忙,月底不回家了呢。而且他如今不和我们一起住了,我也是时不时地过去崇贤坊看看他。”许氏照着王上砚给的说辞帮王瞬之打掩护。
“坏了!伯母,万一有怀永的任何消息记得派人去娄府或者书院也行。他原应跟我家去一天,结果我三十那天没等到他,同窗说是他扬州的大哥过来找他有急事,可是昨天该回来上课却仍不见他人影,这才知道人丢了。”娄斌急得冒汗,匆匆行了个礼就走了。
“母亲,怎么了?”里屋的莺儿听见动静,出来问道。
“快,老孙,去把成企叫来,再去衙门告诉老爷今天早些回家!”许氏说完后拉着莺儿进了屋,阿晏想跟进来,却被许氏打发去和面。
“瞬之失踪了!”许氏十分慌张,她不知内情,但是也明白她的侄子和女儿一向是绑在一起的,这样大的变故不知会怎样影响莺儿呢。
“母亲别急,等下二哥来了自有决断。我这几日一直在家里,不会怎么样的。”莺儿主动安慰许氏,倒了一杯水给她。
“不要提及货郎的事,控制住阿晏。”乔迥盈在后面提醒道。
“母亲先回去歇息吧,我让阿晏先做份糖水。”莺儿安置了许氏回屋,自己去后厨找阿晏。
等莺儿一到了厨房,映入眼帘的就是昏死过去的阿晏和一身短打的王瞬之。
“你!你……”莺儿以为阿晏死了,几次张嘴说不出声。
“不怕,只是晕过去了。等会成企来了什么都别承认,咬死了,什么都别认。熬过今日,我们会再见的。”王瞬之从莺儿进来的第一个神情就知道她不是乔迥盈,于是简短说完就翻墙出去了。
莺儿刚回过神来,什么都没说出口,王瞬之就没影了。
“莺儿?婶子!”成企这时候从外头进来,莺儿此时来不及再从厨房出去,于是原地尖叫起来。
“快来人啊!阿晏昏死过去了!”
成企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三下五除二用暴力手段弄醒了阿晏,堵了嘴,把人提到阿晏的耳房里去审。
莺儿陪着许氏在主屋里坐着,听见阿晏一声接一声的沉闷的叫喊,莺儿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许氏以为她在害怕,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不要怕,她背主了,应当的。”
“不!不是的!”莺儿挣脱了许氏的手,站起来想要反驳。
乔迥盈第一次,违背莺儿的意志,主动发起了切换。
在许氏眼里,莺儿突然站起来之后迷茫了一阵,好像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眼神忽的散了又聚集起来。
“不,不是的,姐姐。阿晏怎么可能背主呢?”乔迥盈补上了原本的句子。
“我见不得这样的虐待,姐姐,阿晏只是个女孩子,她受不住的。”乔迥盈说罢就冲去了耳房。
屋内,在折断了阿晏三根手指后王成企依旧没能听见自己想听见的话。
“你还剩七次机会,你到底是怎么把他们招来的?”王成企拿开了堵着阿晏的嘴的破布。
“大爷!饶了我吧,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真的!我说的是实话,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阿晏正遭受着她十四年人生中最残酷的折磨,完全靠意念在支撑。
“不必为了谁遮掩,你说出来,我就放过你。我要的就是你的一句话。”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想要我说什么…… 我不知道”阿晏已经没有劲哭了,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把乔迥盈供出来,或许是为了姐姐?这要是个梦该多好啊。
“放开她!”乔迥盈呵斥道。
“你不要自找没趣,我还没找到你头上呢。”
“二哥好大的脾气!如今弟弟失踪了,上门来一句不问,倒在这里折磨婢子,你还念不念手足亲情?”
“他失踪是为什么你不清楚吗?!”
“我知道什么?我自及笄礼后一直呆在家里,你日日过来点卯查夜,我做什么了?”
“就是不知道你怎么做的才要审她!难道你希望我放过她来审你吗!”
“证据何在?谁发言谁举证!”乔迥盈也慌了,脑中不断思索着自己近日的破绽。
莺儿在这个时候提醒道:“相片和信!”
出于对小白的信任,乔迥盈选择相信是相片的事。
”妈的!要真是相片的事,那后面的都瞒不住!他们怎么这时候才发难?“
不对,乔迥盈知道阿晏的联络人是国师的人,那王家是怎么拿出来的相片?不可能现回去拿,这样的东西也没道理一直带着,是国师故意递过来的!
“王家在国师手下的细作有问题。”乔迥盈最后这样下了结论。
“你要什么就有什么,他可真是对你有求必应啊。”王成企果然拿出了那张过度曝光的拍立得。
“你当这里是那个房间里吗?我做不到。”乔迥盈装傻。
“他弃你于不顾,明知道他一走你就会遭殃,他还是走了,你却在这里为他嘴硬?”成企像是第一天认识乔迥盈一样。
“我为什么要为了他?我是他什么人?我有什么必要为了他见罪于你们?这里还有人要正儿八经过日子,请你不要再伤害阿晏了。”
“真是最毒妇人心,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你现在去死,我马上花钱给你打一个,你看我哭不哭丧。”乔迥盈不甘示弱
王成企忍了又忍才没有打乔迥盈巴掌。
许氏这时候从外头进来了,看见阿晏被折磨的样子也是倒吸一口凉气,眼睛像刀子一样剜着王成企。
成企看见许氏也搅和进来,知道今天是什么都干不了了,索性撂了狠话就走。
“收起你的心思,好好珍惜你现在有的日子,我看你这个王小姐还能做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