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经人

    3月7号,晚上7点模样。宋云和开车穿过新建的隧道,在隧道口掉头一小段路往南就是长君巷尾,媒人家的小副食店在这儿。

    她战战兢兢地踩着油门把车停坡上。

    据说这边地势低,雨天常积水,家家门口场地都整了个大斜坡,也算是市中心拆不动的老巷子,临街都改了门面,有汽修有餐馆有旅店,自家吃住在里边的宅子。

    这次的介绍人是个身段苗条、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比沈月华还大个几岁,一见她们就热情地上来引着往店里走。因是晚上,屋里堆满了货品架子,大约正在理货。

    门口男人约莫是老板,寸头,穿着旧夹克衫在帮着送饮料的小工卸货,好几箱子瓶装汽水哐啷哐啷往旧木柜台边上垒。

    沈月华停步打招呼,“这么晚了还忙哪?”马上就被老板娘拉走了。

    “对的喂,汽水都涨价,什么都涨价。快点我们进去说,他们已经到了!”

    宋云和赶忙跟上。

    侧身穿过货架间狭窄的过道,老板娘说低头注意房梁,当心碰到。小宋同学故意抬头,过了……

    进了里边倒是很干净整洁。墙边置物架上瓶瓶罐罐排的很整齐,地上就一个靠墙的矮柜,上面放了电磁炉,柜边缝隙里塞了把扫帚,正中央一张八仙桌,桌边几个人已经纷纷站起来打招呼了。

    宋云和被她妈妈和媒人挡着也不好乱看,顺势往桌边长条凳子上坐下来。

    相亲就是那一套,王婆卖瓜自个儿的瓜最好。

    宋云和坐沈月华边上,听她对面的媒人老板娘说笑。旁边坐着一对中年夫妻,肤色都有些偏黑,看着很瘦,男的架一副银边眼镜,有点斯文气,女的套了件红皮草,衬的脸格外瘦小,还画了眼线,嘴边有颗吃痣。

    两人一直笑呵呵,讲一句话看一眼宋云和。

    小宋同学有些神游天外,但她会不露痕迹地礼貌地看向正说话的人,或者低头看茶杯,显得自己很认真倾听的模样。

    她余光里瞄到身侧单独坐八仙桌一边的小伙子,穿着深色薄棉外套。他一直没说话,宋云和也不好意思专门转头去看小伙子长啥样,只看见他握着茶杯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好像有点紧张,一会儿捏紧杯子一会儿松开。

    那边话头讲到工作上,小伙子他爹嗓门一点都不像外表一样斯文,反而透着股憨直草莽气,“将个细佬,旧年那时候都在招人哇,警察、交警、城管都在招!他说警察忒忙了,天天加班还危险,万一被逃犯捅一刀……个么歇菜!交警更危险,不是常有卡车撞杆逃逸的嘛,还有被拖行几公里的……害,结果就去城管局了。”

    他愤愤喝了口茶水,补充嫌弃:“也算没有出息的了!”

    宋云和差点没忍住笑喷,趁势转头望向相亲对象。

    嗯……还挺清秀白净……不知道是她要求变低了真没抱希望呢,还是他长的真的好看。

    小伙子被他爹这么嘲笑揭老底有些不好意思,手握紧水杯腼腆地看着宋云和。

    老板娘视线在小伙子和小姑娘身上来回打转,终于不耐烦宋妈和男方爹妈“咱们那会儿怎么怎么的”忆苦大会,“咱们这个他们又不懂,让他俩单独出去玩吧!谁耐烦听你们讲这些。”

    她站起身,像赶苍蝇一样朝小伙子和宋云和方向挥手,“去吧去吧!年轻人有自己的去处,那边路口就是百花园,旁边还有茶座。”

    小伙子他爹赶忙站起来,盯着他傻儿子关照:“去茶座!找个茶座!”转眼看着正起身的宋云和,声音低了两个度,一下子温柔谄媚起来,“两个人找个茶座,坐下聊聊啊。”

    宋云和转头看她妈反应。沈月华点点头,让开位子好让两人出去。

    还是狭窄的过道,好像可以听见衣摆摩擦旧木柜子的沙沙声。

    宋云和装作镇定平常,跟在有点局促、常回头看她脚下意在提醒她当心的小伙子身后走出房门。

    小工不见了,店老板坐柜台后边,按计算器的空隙抬头朝他俩笑笑,很憨厚老实的面相,笑的却有点促狭看好戏的样子。

    宋云和回以尴尬的微笑。

    晚上七八点的老街巷子很安静很安静。

    人们开了一天店,现在约莫都在后宅吃晚饭休息唠嗑。路上有两三家门头牌一闪一闪,比老路灯还亮。小伙子已经走在她旁边,估计也是个腼腆不知怎么开口的,两人沉默地走了段路。

    宋云和刚一抬眼,看见他大约比自己高了一个头,张嘴正想说什么,被她这么一望好像又吞回去了。

    她心里好笑,偏偏不开口,就等着看他第一句话会讲啥。

    有一个路灯接触不良,明显比其他的暗一点,走近还听见它冒出嗞嗞嗞的声响,上面靠外侧的一块灯罩子半掉不掉地斜下来。

    宋云和正无聊地抬头研究呢,小伙子突然两指轻轻拉着她的衣袖离那灯远点,又马上放开,“……远点,我怕它出问题。”

    他小声解释,有点故作大方的样子,悄悄捻了捻手指。

    宋云和继续往前走,装作不经意侧头问他:“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路星辰。”他指指古旧沧桑的石板路,又指了指天上,夜空里启明星熠熠闪光。

    他朝她笑的有点可爱。

    百花园是上世纪建的老公园,宋云和没怎么来过。门口集散处菱形铺的方砖已经磨的很光滑。

    正好前几天接了一个老街改造项目,宋云和职业病上来,弯腰张指把了把方砖规格,看它和花坛边上接缝处的拼接方式。

    路星辰跟着蹲下身,又马上随她站起来。

    宋云和不好意思地笑,“我想……看看它的形式,最近要做个方案可以参考。这算职业病吗?”

    路星辰咧开嘴露出八颗大白牙,“那我也有职业病——那辆车违停了,”他长臂一伸,指着大约二十米远处道板上停着的黑色奥迪车,“我们去拍个照投诉吧,上传‘啄木鸟’。”

    小伙子……你的清秀斯文的小男生人设呢?你这样要被打的知道吗?

    她问:“啄木鸟是干嘛的?app吗?”

    “是的,”有“职业病”的小城管介绍,张嘴就来:“我们市的城市app。有什么违法情况拍照提交,查实有奖励,1到10元不等。”他一脸钦佩,“我一同事就专门干这事,一天最高记录拿了80块钱,一个月话费有了。”

    宋云和看着他露出的犬牙笑弯了眼。

    园子不大,两人就沿着主园路绕圈。三月上旬的天气还有些寒凉,也没什么花开,园子里人蛮少,多是附近人家吃过晚饭来散步消食的。

    宋云和对城管生活有点感兴趣,“你们平时干嘛呀?抄车单吗?”

    小城管的声音干净清爽,“还有巡逻啊,做案卷啊,有时候也配合公安抓黄赌毒。我们主要算维护秩序吧?”

    “噢,”宋云和抑制不住好奇心,实在新闻上、连身边都好多例子,“那你们有碰到过……有人骂上门吗?”

    “有啊!”小城管莫名其妙来劲了,“就前几天,一个大妈超级奇葩,在我们那大嗓门骂了一天!一整天噢,上午骂完回家吃饭了,我们以为终于结束了,能歇口气了,结果她吃完饭补充好能量继续过来骂,骂到我们全部下班……”

    他补充,“江城土话骂人是啥样你知道的,不能细听,听了一会我感觉天都黑了,真的是日月无光山河变色!我们组长轮番给她倒水劝她消消气,都没用。她不用歇气,喝水还正好润嗓子!”

    宋云和笑的差点喘不上气,“那为的什么事情?”

    “不知道,”小城管一脸好笑的样子,一点没觉得羞愧,两手一摊以示无辜,“不是我干的。”

    “这种事常有吗?”

    “不常有,难得的。”小城管挠了挠头,“那个大妈估计住在附近,又吃的空,平常人哪有这么闲呀。”

    两人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安静地走了段路。

    宋云和能听到风吹树枝抖动的簌簌声响。她一边走一边转头看园子里植物配置的手法打发时间。旧园子冬天打理的一般,小乔木和灌木枝叶都很杂乱,路边长麦冬的叶子太长了,把园路外圈的石材走边都遮了大半。

    她走的很靠边,经常会踩到它们的叶子。还好穿的马丁靴,长麦冬的叶边还是挺锋利的。

    主路本来就不宽,小城管走在她身旁,没有靠很近,看上去应该是个规矩人。对面有夫妻或同伴并排走来,他就慢几步退到她身后,等人走过又快步蹭回原位。

    她觉得有些尴尬又有些好笑,嘴角一直弯着。

    大概绕了三圈,宋云和开口问:“是不是晚了?我们要不回去吧?”

    路星辰一愣,看着她路灯下抬眼望过来的白皙可爱的侧脸,下意识回“好的。”心里却十万火急:时间怎么这么快以前考试都没这么快!还没要联系方式啊!

    宋云和转身朝大门走,他紧紧跟在她身边,想说什么又怕冒昧,脑子里乱遭遭的不知道怎么开口。

    之前那辆黑奥迪还停在原地,小城管恨不得扑上去拍个罚单再签上自家猪队长的大名。

    俩人沉默地走过斑马线,他的手在口袋里紧张地转手机,薄棉外套的口袋不停地鼓个角瘪回去又鼓个角。他在心里演练,把手机拿出来,打开,然后淡定地问对方:要不加个微信?要不留个联系方式?或者问明天有没有空?还是先问对他感觉怎么样再说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眼看着都快到地方了,他终于鼓起勇气:“那个……要不我们加个微信?”

    他“唰”地拿出手机,屏住呼吸。

    宋云和转头看了他一眼,也装作很淡定地说了声:“噢,好的。”

    她拿出手机,扫小城管早就等着的二维码,发现他的手紧紧捏着手机边缘,指尖都泛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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