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尖锐的剧痛将李善用游离的思绪拉了回来，原来是梅夷光开始对付起了她大脚趾指甲边缘的隐白穴。

    她松开被自己咬出一道血痕的下唇，颤声说道：“你要折磨我，刺一刺手上的六对井穴也就罢了。动了双脚井穴，我只怕就走不出这屋子了。”

    “这可就由不得你了。时间不多，小心，我要加速了。”梅夷光抬起头，目中闪过一抹莫测之光，忽地加快速度连续刺向她脚上的大敦、涌泉、厉兑、足窍、至阴诸穴，强烈的剧痛一股一股连绵不绝不觉地涌来，李善用再也掩不住口中痛呼，凄厉地长声惨叫了出来，继而眼前一黑，终于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李善用再次醒来，转动酸涩的眼睛四下看看，发现自己双手指尖的井穴仍然停着梅夷光刺入的金针，稍稍用力试图活动，便觉十根手指既胀且痛，几乎已经动弹不得了。双脚井穴上的金针倒是已经起去了，只是因为滞气而残留的遗痛仍然绵延不绝。

    她坐起身来，将腿垂到床边试着站起身来，可双足稍一用力便痛若凌迟，控制不住地跌坐了回去。

    这一刻，她彻底想明白了梅夷光为何要如此辣手相待。

    梅夷光此刻最重要的目标，就是引诱襄王夜闯明光宫。她既然不肯写信，梅夷光便将她收拾出一副凄惨破烂的模样，带到大庭广众之下让众人都瞧见，叫史贵妃的人看在眼里，将消息传给襄王。襄王无诏不能入京，无论如何焦急也只能遮掩身份、不露行藏，无法光明正大地要人。所以，只要他还顾惜自家王妃的性命，就只能私下潜入宫中相救，便正好落入梅夷光布置的陷阱之中。

    李善用唇边勾起一丝惨淡的笑意。她调查出的一切种种，都与皇上密切相关，本就到了该去明光宫见一见皇上的时候了。她先时还在绞尽脑汁，苦恼于不知该如何让梅夷光在去明光宫侍疾时带上她，现在看来倒是省心了。

    呵，这一场交锋，她虽然被梅夷光占了先手，收拾得甚是凄惨，可是啊，输了的人却并不是她呢……

    门口一阵轻响，李善用回过神来，见是梅夷光回来了，已新换了一身衣裳，重新挽了发髻，似是马上就要出门。她便在心中暗道了一声，“来了。”

    “你醒了？”梅夷光走到床前，将一方丝帕递给李善用，“那就快起来收拾一下自己，你现在这副憔悴面目去明光宫，可是要御前失仪的呢。”

    “明光宫？”李善用眨了眨眼睛，故作不解，“那是皇上的寝宫，你带我过去，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我怕呀，所以，你今日不是襄王妃，只是随侍在我身侧的一个女官。”梅夷光掩口而笑，“你看，你身上这身女官的衣服，不还是你自己选的么，可见你我姐妹不约而同，都想到一处去了。”

    李善用垂头望着自己的双足，喃喃说道：“既是随侍在侧的女官，就断没有与贵妃娘娘同乘步辇的道理吧。”

    “那自然是得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到明光宫。”梅夷光冷笑一声，说道，“你要是不愿意呢，就老老实实地给襄王殿下写信求救，省了我的麻烦，我就不再为难于你。”

    “啧，写信写信写信。”李善用砸了咂嘴，感叹万千地说，“夷光啊，不过数年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钻牛角尖了呢？我刚才试过了，我这双脚现在半点也沾不得地，一碰就疼痛难当，难道我不肯写信，你就舍得看你大师姐跪爬到明光宫去？”

    “舍得啊。”既然已经彻底撕去了伪装，梅夷光看向李善用的目光中便再无半点温度，与看任何一个绊脚石毫无差别，“要么写信，要么去明光宫，我给了你两个选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是好是歹都是你自己选的，我有什么舍不得？”

    “哦？原来你肯让我自己选啊。”李善用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欣然笑道，“这么说，只要我随你去往明光宫，不论是走去也好、爬去也罢，你都不再折磨我了？”

    梅夷光心里一突，直觉她这话里似乎有话，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自己下针的分寸自己清楚，停针滞气导致的肌肉痉挛疼痛至少也得数日才能平复，就凭李善用现在这一双脚，决计无法平平稳稳地走到明光宫去。等到她在宫里身受重伤、狼狈踉跄的消息传到襄王耳中，不信他还能沉得住气。

    “哦，那让我试试吧……”李善用拖长了音答应一声，慢条斯理地用梅夷光的丝帕擦干净脸，整理好略嫌凌乱的鬓发，把自己收拾出几分精神来，然后深吸一口气，伸展开双腿，毫不迟疑地将一双脚重重踩在了地上。

    眼睁睁看着她在地板上砸出沉重的一声，唇上霎时添了一道深深齿痕，脸上稍稍养回来的一点红润瞬间褪去变得煞白，梅夷光的眼角不由自主地一抽——她与李善用结识十余年，自以为对她知之甚深，却从来不曾想到过，她居然能对自己这样地狠。

    李善用赤着脚站在地上，一双白足光润如玉，十枚足趾涨着不正常的殷红，宛若羊脂玉上镶嵌着点点鸽血石，她就用这双脚，以仿佛要踩死什么的狠劲，一下比一下用力地跺着地面，实在痛得忍不住了就牢牢抓住床头的桌子借力，却不肯让脚下稍有停顿。

    梅夷光听着那一声紧似一声的“咚咚”声，只觉得那一声声像是踩在自己的鼓膜上，脸色不禁大变，心里更是一阵慌乱。片刻之后，就见李善用忽地停下了动作，站在原地稍稍思量了一会儿，便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观其身姿端庄挺拔、脚步轻盈平稳，正是一位熟谙宫仪的女官该有的风姿，仿佛什么可怕的事情都不曾在她的身上发生过一样。

    李善用镇定自若地款步走到面前，梅夷光一时心惊，不由得后退了半步：“你……疯了？”

    “哦，终于跺麻了，没什么知觉了。”李善用冷汗淋漓的面上浮起一层轻薄的笑意，“现在，臣可以随侍贵妃娘娘前往明光宫侍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