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写信给襄王？”裴皇后蹙眉问道，“机密要事不宜落在纸上，你为何不回去亲自与他商议？”

    “此间事了之前，我应该是回不去了。”李善用淡然说道，“只好修书一封，劳烦裴娘娘代为保存。我已作了安排，申时三刻之后自会有人登门来取。”

    “此话何意？”裴皇后不解。

    “因为毓秀堂外应该已经埋伏了梅夷光的人，只要我踏出大门一步，即刻会被拿住押往绍圣宫。”李善用处变不惊、神色淡然，仿佛她话里那即将落入敌手的人不是她自己一样，“我今日入宫时用了些小手段，才暂时瞒过了梅夷光的耳目，得以进入毓秀堂。不过，以她的聪明才智，用不了一时片刻就能醒悟过来，也必能猜到我入宫一定会来毓秀堂。”

    “岂有此理！”裴皇后闻言大怒，“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在毓秀堂抓人，梅夷光把这里当做什么地方、把女师当成何等样人了？！”

    “娘娘息怒。”李善用微笑说道，“梅夷光到底是毓秀堂弟子，即便再嚣张也不敢伤女师的面子。只不过出了这个门，就不算毓秀堂的地方了，她如今独掌宫权，要在后宫捉拿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官，女师亦置喙不得。”

    裴皇后冷哼一声：“那你就别出去了，在藏书楼多住几日避避风头，也无甚不可。”

    李善用心中不由涌起一股暖意，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在藏书楼彻夜苦读的日子，那时候裴皇后也是如此面冷心热，嘴上虽然不耐烦她的打扰，可行动上却对她诸多照顾。伏案睡着后搭在她肩头的衣服、雨夜在她身后关上的窗，额外在她案头点起的灯火，都在默默述说着这位虽不和蔼却可亲可敬的长辈，对她无声的关怀。

    “多谢娘娘庇护。”李善用唇角上挑，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解释道，“不过，若我滞留在毓秀堂，梅夷光的人只会一直在外埋伏，那就连一封信也递不出去了，我今日入宫就成了白来一趟。只有我离开毓秀堂，跟他们去了绍圣宫，埋伏才会撤去，我要传递出宫的消息才能传得出去。”

    “你竟是要以身为饵，为襄王传递消息？！”裴皇后目光一凝，又急又气地斥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知轻重！皇位之争你死我活，父子兄弟之间尚不免相残，区区同窗之情又何足挂齿？你若落入梅夷光手里，她绝不会对你容情，恐将性命堪忧啊！”

    “其中危险弟子尽知，”李善用沉默了一瞬，继而微笑起来，“但毓秀堂弟子以澄清宫壸、匡正社稷为己任，我身为第一百八十五代头名弟子，查清真相、铲奸除恶、斩断幕后黑手，还朝堂清明、百姓安乐，正是责无旁贷，即便要以命相搏，又有何惧何悔！”

    裴皇后看着她百死不悔的坚定目光和傲立如松的挺拔身姿，怔怔地出了神，半晌终是轻叹了一声：“年轻人终究是要长大的。罢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过，我刚才说了，有东西要送给你，你且随我过来。”

    李善用在毓秀堂中打探消息时，廖缪缪也按二人先前商量的，去了梅夷光自称入毓秀堂前曾当差过的种玉轩，查一查是否有遗留些许蛛丝马迹。

    因今上多年来专宠史贵妃，后宫妃嫔不多，像种玉轩这样偏僻的宫室，久已无人居住，连门前小径旁都长出了丛丛荒草。廖缪缪推门而入，但见一方小小院落空无一人，雕梁画栋色泽黯淡、地上砖石爬满青苔，草木葳蕤、花叶横生、鸟跃蝉鸣，一派草盛人稀、茂盛寂寥之景。

    廖缪缪四下里仔细查看，可惜这里不知多久没人住过了，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生活痕迹，她不免心中焦躁，难得冒险进宫一趟，岂可无功而返？

    正在此时，门外恰好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连忙转头去看，却是一名中年宫女提着扫帚站在门外，看着大敞四开的院门和门里的廖缪缪，木愣愣地发呆。

    廖缪缪心中一惊，她如今身份尴尬，可不能叫人发现了，万一报到绍圣宫去，只怕就要有进无出了。

    她心念电转，抢在来人前面开口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我是这里的宫女啊，来这里打扫庭院的。”对方答道，同时疑惑地看着廖缪缪，“这里荒置好些年了，从没外人来过，你是……？”

    “你是这里的宫女？”廖缪缪一听便拉长了面孔，先声夺人地厉声训斥道，“你既然管着这里的洒扫，怎么敢放任这里荒芜成这个样子？你自己看看，这斗拱上的彩画剥落了多少，柱子上的朱漆褪色成什么样了，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多久没修剪了，都快长横了！”

    廖缪缪出身女官世家，一出师就在清元宫任职，自幼便耳濡目染，又久居上位，威仪自生，那宫女被她疾言厉色地训斥，登时吓得慌了神，瞟着垂在她裙摆间的女官腰牌，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是司设司的宫女，只管收拾打扫，那描补彩画、修建花草什么的，不……不归我管啊！”

    “还敢狡辩？！”廖缪缪眉头一竖，斥道，“不归你管就能当没看见了？不知道报给将作监，遣人来修吗？罢了，你也别解释了，你是哪个宫里的，叫什么名字？我只同你管宫婆婆说话去。”

    那宫女一张脸孔涨得通红，又是委屈又是气愤又是无奈：“谁说我没试过了？可这种玉轩都三十几年没人住了，将作监根本不肯派人来修，多问几次就要给排头吃，每年只在巡查检修的时候来一次，不过修修屋顶、添砖补瓦，保着别塌了而已。一来二去的，谁还要去看他们的脸色！”

    廖缪缪心中暗暗觉得奇怪，梅夷光自称入毓秀堂前本是种玉轩的执役宫女，可这宫女却说种玉轩已经三十多年没人住过了。难道梅夷光竟然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开始对他们说谎了？

    “既然错不在你，这倒也罢了。”廖缪缪和缓了脸色，继续盘问消息，“你说这里已经三十余年无人居住，那可有宫女、内侍看守？”

    那宫女见廖缪缪不再追究她失职，便松了口气，苦着脸叹道：“女官说的，就是我了。我在这里快二十年了，一个人负责打扫种玉轩附近十来个无人宫室，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苦没少吃累没少受，到头来还是个三等宫女。”

    她觑着廖缪缪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挤出谄笑来，问道：“不知女官在哪位娘娘位下当差，能不能帮我美言几句？女官们不比我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但凡肯提上一言半语，就比我们苦熬苦干上十年还有用呢。”

    “我与刘司设相熟，下回遇见略提一句，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廖缪缪眉目间勾起一抹笑意，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不过你得明白，这种事若让旁人知晓，变数可就大了。”

    “是是是！”那宫女连忙两手捂嘴，呜呜地说，“我绝不告诉别人！”

    “罢了，我还得去别处看看。你就在这里好好干活吧，切记多言贾祸，莫要自误。”廖缪缪套到了需要的消息，急着要去验证，于是再嘱咐了宫女一遍不许与旁人提及今日之事，而后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种玉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