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掌柜不宜在此久留，将知道的消息对李善用和廖缪缪一一都说了，而后便告退离开了邸店。

    待马车返回济坤堂，已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店里的伙计听见声音，撑伞出来迎接，为她遮着雨送回房间。

    祁掌柜低声吩咐：“去取一只信鸽来。”

    “是。”伙计答应了一声，又有些疑惑地问，“掌柜不是才出去见了东家回来吗？怎么又要传信？”

    祁掌柜垂眸轻笑一声：“突然想起一桩事，方才忘了说。”

    半个时辰后，绍圣宫中，梅夷光用过了晚饭，端坐窗前，手里拿着一个绣绷不紧不慢地绣着，沙沙雨声和湿润的清新气息从半开的窗口浸进来。

    一名心腹宫人站在她面前，禀报着今日的消息。

    “算算日子，襄王也该到京了，京郊渡口还没有消息吗？”

    “没有。派在京郊渡口的人严查襄国商船，每日一报消息，始终不见襄王踪迹。”

    “让他们继续加紧查，襄王到京也就这一两日了，绝不能错过。”

    “是。”

    “韩相呢，可有什么话说？”

    “韩相递话进来，说史家开始联络朝臣了，怕是要有什么动作，请娘娘在宫里留心。”

    梅夷光在绣绷上细细密密地刺了几针，悠然说道：“无妨，只要盯紧了京郊渡口，等襄王一下船就把他牢牢攥在手里，史家再怎么上蹿下跳都是无用的……”

    说着说着，她忽然顿住了，捏着针的食指和拇指指甲渐渐泛了白，眉头渐渐蹙起：“不对！现在局势如此紧张，史家怎么会无缘无故开始动作？韩相可说了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在今日。”

    “让京郊渡口的人都撤回来吧，襄王已经到京了。”梅夷光倏地眸色一沉，将手指捏着的针往绣绷上一扎，“啪”地一声放下，冷声吩咐道，“襄王无诏进京，必定不敢回王府，只能暂居邸店。明日起，让他们去城中所有邸店打探消息，务必查明襄王下落。”

    “是。”宫人见她面色不好，便加倍小心着躬身应是。

    “襄王进京，襄王妃不会不随行，她一到京，必定会联系济坤堂。那边可有消息？”

    “刚刚接了一只信鸽，还没来得及拆，看印记是从济坤堂来的。”宫人呈上一支细小竹筒，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封口处被烛泪密封，印着一个特殊的标记。

    梅夷光打开竹筒，展开内藏的纸条，紧锁的眉头一点一点地舒展开了。

    “鱼儿终于上钩了。”她轻轻舒了口气，唇角勾起浅淡的笑意，随手撕开纸条，将写有数字编号的一半递给宫人，吩咐道：“去通知各处宫门守卫，明日见了持这两个腰牌入宫者，即刻锁拿送交绍圣宫。”

    廖缪缪送走了祁掌柜，谨慎查看了门外并无可疑之人，才小心地锁好了门回来，看到李善用默然坐在桌前，轻轻摩挲着手指，似乎仍在思量着方才祁掌柜提供的消息。

    廖缪缪走到她身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啜了一口：“还在想夷光急于动手的原因？”

    李善用眉头紧皱，轻叹一声：“我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以夷光的城府心计，不该这么轻易就被咱们看破才是。”

    “我也觉得，咱们查得过于顺利了。”廖缪缪见她也有此疑虑，便说出了自己的怀疑，“皇上病重这件事，前朝后宫都认了并非人为，梅夷光更是勤勤恳恳、忠心侍上之人。你想想，宗正、皇后、诸位重臣亲贵哪个是好相与的？偏偏咱们这些远道而来、连情况还没摸清的，不过到京刚一日，就顺着蛛丝马迹，查到了梅夷光在暗中密谋弑君篡位的线索。但是呢，一切都只是推测，半点真凭实据都没有……”

    李善用轻敲手指，沉吟片刻道：“你是说，咱们可能已经被人发现，甚至被刻意引导了？”

    “不好说，只是直觉不对。”廖缪缪目光踌躇，难得地显露出几分不安的神色，自他们踏入京城的那一刻，便是在拿身家性命冒险，她只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行差踏错半步，“你说得对，夷光素来心思缜密，又对你我知之甚深，如果对手当真是她，咱们的进展不该这么顺畅；如果不是她，以她的小心谨慎，怎会留下这么多容易引火烧身的破绽？不过，我一时还想不到其中的关窍所在。”

    李善用站起身来，拿起祁掌柜留下的女官腰牌，递到廖缪缪面前：“我刚才验过了，这两个腰牌都是真的，拿着就能混进宫里去。想当初，我那一套多出来的衣服和腰牌，还是在毓秀堂时靠着皮司药的关系，费了不少力气托人办的。如今区区一个济坤堂掌柜，竟有法子弄到这么重要的东西，我倒不知司簿司几时这么懈怠了。”

    “你怀疑刚才那祁掌柜……”廖缪缪悚然一惊：“她不是你的人吗？”

    “我说了，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她。”李善用摇头道，“乌瓜告诉我，这是她机缘巧合救下的一个贫家孤女。可你看她刚才的样子，不觉得过于思虑周全、八面玲珑了吗？又哪里像是个无人教养的孤女了？”

    “她若是个细作，会是谁的人？”廖缪缪思索着道，“是谁这么神通广大，能在不知不觉间，把细作安插到你的眼皮子底下？”

    李善用把玩着手里的腰牌，语气中多了一丝值得玩味的意思：“这几年史贵妃失了宠，宫权牢牢握在梅夷光的手里，若是想额外弄一套女官的衣服和腰牌，又有何难？”

    廖缪缪面色一变，思量了一会儿，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不错。绵里藏针、阴谋阳用，正是她的风格。眼下，咱们在外头已经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就算知道这东西是她在请君入瓮，也没什么其他办法。”

    “咱们四个里，就数她的城府最深，在毓秀堂中我就从来没看透过她。”李善用自嘲一笑，“就乌瓜那个直性子，栽在她的手里，也不算冤枉了。等这趟事了，我得给乌瓜写封信，让她好好学学知人善用的本事，济坤堂被安了钉子也就罢了，如今她是卢奴王了，若再没长进，迟早被人掀了王位。”

    “那，现在怎么办？”廖缪缪看着那两身女官衣服和腰牌，越看越不顺眼，“咱们明天还进宫吗？若是祁掌柜真有问题，咱们明天要进宫的消息，怕是已经传到绍圣宫了。”

    “明天当然要进宫了，只不过不能用这两个腰牌。”李善用说道，“腰牌上都有编号，只要用这两个腰牌进了宫，立刻就会被报到梅夷光那去。咱们得另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