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4 章

    太阳升得越来越高,虞州城的一天正式开始了。

    李善用拉着孟湉在城里各处转了转,依靠运河商道而勃兴的城镇,他们见了不知多少,虞州在其中只能算是运气不太好的一个,它离京城太近了,大部分入京的商船并不会在此停留,而本地又矿产枯竭、土地贫瘠,没有什么天然禀赋值得发展,所以才会民生凋敝多年,甚至不少百姓不得不落草为寇,靠打劫过往客商维持生计,过不了多久就死在商队的反杀下或是官府的剿匪中,生如草芥,死亦潦草。

    可是,即便是这样一个近乎陷入绝境的城镇,却也靠着运河商道焕发了新生。有些商船会携带部分货物沿途售卖,入京之前在虞州低价出清尾货,腾出货舱用于装载返程的货物。也有一些商船会在虞江口码头稍作停留,清点检查货品,做好入京准备。还有一些商户喜欢在京城附近开设商铺,作为备用的落脚之处。

    就是靠着运河商道散落的这些碎米残羹,虞州城竟然飞快地恢复了生机,先是有了摩肩接踵的河市,后来又在城里开辟了专门的交易区域,各种牙行市场应有尽有、秩序井然,交易区域附近又开辟了住宅区,于是越来越多的京城商户将目光投在虞州这个籍籍无名的小市镇,开始在这里开设商铺。

    如今的虞州城,到处都能见到生机勃勃的景象,店铺生意兴隆、码头船只繁多、邸店客房爆满,就连沿街叫卖茶汤小食的小贩,面上也都洋溢着忙碌而欢快的笑容——这个城镇终于活过来了。

    不仅孟湉想象不到,大部分过往客商都很难从今日的虞州城中,看出那个凋敝破败、盗匪肆虐的小城的影子,只有当地人才会牢牢记住曾经的落魄和动荡,珍惜运河商道带来的好日子,所以他们自发地供奉襄王殿下的长生排位,期盼他能继续庇护百姓安居乐业。

    逛过了虞州城,李善用带着孟湉返回了自己的宅院,两个人站在后院的小楼上,向着京城的方向眺望。

    “你想清楚这次进京,要做什么了吗?”李善用问道。

    孟湉沉默地望着京城的方向,然而小楼只有三层,纵然他们站在最高的地方,视线仍然被城墙、山林所阻隔,望不到近在咫尺的京城。

    孟湉良久不语,李善用也并不催促,站在他的身旁,耐心地等待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从前你总对我说,‘国家建储,礼从长嫡,天下之本在焉’。”不知过了多久,孟湉缓缓说道,“现在呢,你想对我说什么?”

    李善用将左手五指穿过他的右手指缝,掌心与他的掌心相贴,轻轻说道:“现在,我想对你说,‘民者,君之本也’,‘庶人安政,然后君子安位’。”

    “庶人安政,然后君子安位。”孟湉跟着低声重复了一句,抓着李善用左手的掌心微湿,还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觉得我应该这么做?”

    他们这次秘密进京,是因为收到了太子那一封“主上危矣”的密信,所以前来救驾。可是救驾之后呢?是自领无诏进京之罪,即刻返回襄国,还是借机留在京城,将储位甚至帝位收入囊中?这是在进京之前必须要决定的事。

    李善用含笑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这话,是在问女官李善用,还是襄王妃李善用,还是李汝成之女李善用?”

    孟湉一怔,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李善用将视线从他的面上移开,遥遥望着远处,说道:“同样的一件事,人的立场不同,看法也就会不同。女官以‘严阃闱之政、杜阉宦之祸’为己任,澄清宫壸、匡正社稷,自当维护嫡长大义,杜绝以庶凌嫡之乱象。可是襄王妃与襄王夫妻一体,最知道襄王常怀仁民爱物之心、文治武功皆备,一定能做一个好皇帝。而李汝成之女呢,巴不得窃居大位、弑兄屠弟的祁王一脉,父子相残、手足相杀,最好一个不留,才算报应!

    “所以,你不该问我怎么做,而是要扪心自问应该怎么做。当今皇上无道,依附世家而得位却抛弃世家,仪仗巨贾制衡世家却削弱巨贾,视朝堂如儿戏、天下如棋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掀起了多少血案、冤杀了多少无辜之人。如今宫中再起波澜,谁也不敢断定皇位之争的腥风血雨是否即将再次上演。

    “可是,民心思安哪!”

    李善用扬起手臂,往脚下的虞州城一指:“你仔细看看这些人,他们会希望你如何做?再仔细想想咱们一路上途径的各个地方无数百姓,乃至卢奴这些外藩,他们会希望你如何做?想清楚这些,你无需再问任何人,自然就明白应该何去何从了。”

    孟湉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放眼望去,大半个虞州城尽在眼前,他静默良久,握着李善用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他从来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但是将要作出的抉择过于艰难,他需要汲取更多的力量来支持自己。

    对于其他人来说,皇宫是个利益的角斗场,皇上是冷血无情的统治者,妃嫔皇子是各方势力的代表,所以李善用可以地不带一丝感情地要求他为天下计、为万民计,催促他作出抉择。可是,对于孟湉来说,皇宫是他出生长大的家,皇上是教导他、宠爱他的父亲,史贵妃是一心为他打算的母亲,太子是陪伴他长大的兄长,就连那个没见过几次面的三皇子,也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弟弟。他不愿意对不起天下万民的殷殷期望,更不想毁了他记忆中那个温馨的家啊。

    “我知道了。”沉思了不知多久,孟湉终于开口,作出了抉择,“如果真有大事,天下重任,我定当仁不让。”

    父皇子息不旺,膝下只有三个皇子,他与太子一同长大,最清楚这位兄长秉性柔脆,虽是个好人,但不是为人君的材料,连在资善堂中的小小刁难都应付不了,又如何能指望他能去处理朝堂上纷繁复杂的利益纷争,在磨牙吮血的世家豪族、寒门文臣与巨贾势力之间寻求微妙的平衡?而三弟年纪幼小、尚不知事,暂时只能做他母亲手中的一件筹码。

    此次进京,若是父皇平安无事还好,若是事有不谐,能接下父皇未竟之事,维护朝堂安稳太平、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保护他的家和家人安康顺遂的,只有他一人而已。这是他身为皇子理应尽到的责任,也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希望做到的事,自该当仁不让。

    孟湉握紧了李善用的手,看着她的目光由茫然转作了坚毅。

    李善用用力回握住了他的手,嫣然一笑,语声坚定而温暖地说:“别担心,无论前路如何,我都会与你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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