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9 章

    李善用轻叹一声:“她是明化公主府的掌事女官,一向长居卢奴,这次回殷州,是她随公主到卢奴后第一次回乡探亲。她本是因顺路才与我们一路同行,现在我们急着赶路,她还有事需要缓行,明天就要与我们分道扬镳了。”

    李善用没告诉方修明章九辂已经有心上人了,毕竟她与白琮这一场跨国、跨族的相恋,会有怎样的结果还很难说,不宜大张旗鼓。何况方修明不过是单相思而已,无权知晓章九辂的隐私。

    她只是点出了他们之间的客观阻碍。卢奴与中原敌对已久,与襄国军队不知打过多少场仗、各自手上不知有对方多少鲜血和人命,直到二十年前大败之后才勉强归化。方修明作为襄王僚属,若与来自卢奴的人过从甚密,容易惹上大麻烦。如果方修明连章九辂的面都见不到,那么她是否订亲,是否有心上人,与他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方修明听懂了她的意思,神色明显黯淡下来。

    “我曾听人说,宫里每隔几年会放宫女,也会放女官吗?”他垂头思索了片刻,不死心地问。

    李善用道:“女官与宫女不同,可以自由进出宫廷,若想卸任归乡,也可辞官,没有什么放不放归的说法。不过,章九辂是明化公主府的管事,身份与寻常女官又不相同,想来轻易不会抛下公主一人请辞回乡。”

    “那……公主府招不招侍卫?”方修明又问。

    李善用十分诧异:“你为了章九辂,想到卢奴去,做公主府的侍卫?你们才认识几天?”

    方修明有些踌躇:“问问罢了。”

    “均王殿下把你交给襄王,是盼着你在边国历练几年,搏个出身。他在均国处境何等艰难,还等着你日后回去辅佐,你若去了卢奴,将前程一概抛却,对得起他的期许吗?况且你与章九辂相识甚浅,倘若日后发现她并不是那个能与你携手一生的人,你难道不会为了今日草率的决定而悔恨?再则,你有这样的想法,可曾问过章九辂是否愿意承受如此沉重的感情?如果你为她去了卢奴,她却不愿与你在一起,你又要如何自处?”

    李善用这一盆盆的冷水兜头而下,终于把方修明泼明白了,他呆愣了一会儿,如梦方醒,长身一揖道:“多谢女官指点迷津。”

    “去与她道个别吧,今日一别,再见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了。”李善用轻叹一声,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毓秀堂这一代四名弟子中,李善用随襄王就藩,章九辂远赴卢奴,梅夷光生子册妃,只有廖缪缪还在宫中做女官。读书时情同姐妹的四人,一旦出师便如漂萍星散,若要再聚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更不知到那时重聚的四人还能否找回从前的心境。

    方修明与章九辂道别后,便带着襄王的信件连夜上路,赶赴均国求援。李善用则与章九辂抵足而眠,听她讲了在卢奴的许多经历与困难,为她出了不少切实管用的主意,二人彻夜长谈至东方泛白,才各自睡去。

    用过早饭后,秦千里来禀报说队伍已经准备妥当,请孟湉预备出发。章九辂依依不舍地与李善用最后道别,然后各自上路。

    “保重。”章九辂红着眼睛,心中千头万绪,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外头多长点儿心眼,别总吃外人的亏。”李善用的声音也有些哽咽。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走吧。”孟湉策马过来,对李善用说,“襄国与卢奴相邻,日后还有再见之时。”

    李善用点了点头,终于红了眼眶,侧过头去,腿上用力一夹马腹,马儿便奋蹄往前奔驰而去,清脆的马蹄之声一路远去,扬起的烟尘在悠悠古道上渐渐弥散。

    襄王一行换马不换人,一路疾驰,仅仅用了六天时间便赶到了襄国王都襄州城外的武平渡,为了遮掩身份,不便投宿驿站,选择在当地唯一的一家客栈落脚。

    他们这一队人里,李善用与孟湉暂且不提,就连秦千里和他手下的王府护卫也少有如此急行军的时候,长途奔驰下来,人人腿上都被磨得红肿破皮。李善用挨个房间去给他们每人都送了一小瓶止痛生肌的药膏,叮嘱他们按照方法认真涂药,然后又去了孟湉的房间送药。

    李善用本以为孟湉金枝玉叶、娇生惯养,必定比秦千里等人伤势更重,谁知一见孟湉,他已经梳洗更衣完毕,在灯下看书,神色间丝毫不见异色。李善用将药膏放在桌上,说明来意,孟湉先是一愣,然后愉快地笑出了声。

    “小瞧我了不是?我最爱骑马,年年跟着父皇秋狝,平日没事儿就往郊外跑马。”说着,他在自己大腿上一拍,果然肌肉精健、坚若金石,一望便知是多年勤于骑射练出来的,“我这腿上早就磨出来了,才短短几天的路,根本不在话下,哪里用得着涂药。”

    说完,他又喜滋滋地一笑,说道:“不过,王妃心疼本王的一番心意,我就收下了。”

    李善用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对于他有事儿没事儿就要讨一番口头便宜的行径,已经非常习惯了。既然他在行动上还是非常尊重她的,她也就懒得与他打这些口舌官司了。她转而提起正事,与孟湉商定了明日一早出发入襄国,暗中潜入王府的安排便离开了。

    之后,如此给众人一一送了药,待李善用回到自己的房间,已打过了二更鼓。为了尽快赶到襄国,孟湉只带了他们几个人,尔雅和其他人都被留在后面慢慢赶路。安顺虽是内侍,但到底不好贴身服侍女主子,只安排了热水巾帕等物放在李善用门口,等她自行取用。

    李善用并未因是女官而获更多照顾,而是与众护卫一样纵马疾驰连赶了六天路,途中更要谋划进入襄国后的行动计划,早已疲惫至极,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痛,实在不愿意再多动哪怕一下手指。可是多日不曾梳洗更衣,哪怕只是洗把脸都能让她觉得舒服一些,于是只得拖着疲惫的身体,咬牙将水盆端了进来。

    自从进入东宫后,孟渥拨了尔雅来服侍,她就再也没自己梳洗更衣过了,此时做起来颇觉生疏。她洗了把脸,潦草地将头发重新绾了个髻,然后洗干净手,将盆放到门外,又要了一盆干净的热水,回身将房门牢牢锁好。

    李善用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褪去外裤,一连六天身不离鞍,她的大腿被反复磨破结痂再磨破,已经有了化脓的迹象。只是救灾事大,她不可能因为一点皮肉伤而拖慢行程,因此一直咬牙苦忍,到了此时暂作休整,才有机会处理伤势。

    她找了一块干净的帕子衔在嘴里咬住,将衬裤剪开剥下,以巾帕沾水一点一点清理起血肉模糊的伤口。待将大片伤口清理干净,满满地涂上药膏,她牙关一松,口里衔着的帕子掉了下来,其上齿痕深重,几乎被咬破了。

    那止痛生肌的药膏,是李善用在毓秀堂时根据一则古方修改调整后配的,经过试用效果非常好。她给所有人都送了药,详细说明了使用的方法和剂量,体贴地照顾到了每一个人,办完了自己的差事,直到夜深人静、众人皆已安歇,方才有暇照顾自己。

    然而,一行人中并无一人想到他们之间最为娇弱、不惯长途奔驰的人,是她这个生长深宫的年轻女官。

    李善用苦笑着摇了摇头,长长地舒了口气,身体一软向后倒在了床上,再也没有一丝挪动的力气了。

    她就这么胡乱睡了一夜,幸好夏夜暑热,不曾着凉。第二天一早,将她吵醒的是安顺叫门的声音,她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勉力清醒了一下,才听清楚安顺说的是孟湉请她过去一道用早饭。

    “知道了,这就过去。”李善用扬声打发了安顺,低头查看自己腿上的伤口。那生肌膏果然效用神奇,不过一夜的工夫,原本血肉模糊的伤口便都已收口结痂,疼痛也减轻了大半。她又补涂了一次药膏,用干净的帕子包扎好,便如常穿戴衣饰、若无其事地去见孟湉。

    今日一早,秦千里孤身一人潜入襄王府,将长史晁平请来客栈,向襄王汇报情况。晁平一行人与孟湉他们一同出发,却不像他们那样轻车缓行,偶尔遇事还要小住几日,是以个把月前就到了襄国,已经与当地官员接触了一段时间。

    孟湉用罢早饭,与李善用一起接见晁平,发现与晁平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她万万没想到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

    廖缪缪跟着晁平身后走进来的那一刻,李善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和廖缪缪二人,一人在东宫、一人在中宫,算是皇后娘娘的左膀右臂,她没护持好太子被皇后放弃也就罢了,怎么廖缪缪也会离开宫中?离开也就罢了,她是太子傅姆,又怎么会到襄国来?

    廖缪缪却不多说,俏皮一笑,答道:“想你了呗。”

    李善用心知眼下不是叙旧的时候,只好压下重重疑问,先听晁平汇报襄国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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