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4 章

    御辇起驾,往明光宫行去,直到走出了很远,皇上仍然震惊不已、久久失语,怔怔出神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孟湉:“你做了什么?”

    孟湉沉吟着瞟了李善用一眼,停顿片刻,才缓缓说道:“臣亲手杀了毕良遇、齐骠、魏博三人。”

    “咳咳咳……”李善用被呛得连声咳嗽,不敢置信地颤声问道,“你说你……做了什么?”

    她离开虞州之前,明明嘱咐过孟湉好好留在虞州,等她和廖缪缪打探到有用的消息,再商议下一步的计划。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吧,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大胆,那可是禁军三衙的都指挥使呀,他都敢杀,而且一杀就是三个……不是,这胆大包天,也不是这么个包法吧?

    “咳咳。”孟湉有点心虚地清了清嗓子,小声对李善用说,“我也不想的,可实在是没别的办法了。”

    当初二人商议计划,李善用坚持先由她入宫打探消息,可孟湉心里清楚,他们想做的事若要做成,光靠智取是远远不够的,必须有实实在在的兵权在手。所以,李善用动身离开虞州之后,他也未再多作停留,即刻启程赶赴京城。

    尽速查清真相、助他掌握主动,是李善用主动担负起身为襄王妃的责任,而收拢兵权为己所用,保障她查清真相之后既有机会将其公之于众,也有自由保持沉默、将一切深埋心底,就是他作为襄王义不容辞的责任了。

    只是,襄王军远在千里之外,急切之间无论如何也赶不到京城,何况边军无诏上京,沿途州郡绝不可能放行。孟湉只好把主意打到了京城禁军上,于是到京之后,他立即暗中密集接触禁军三衙诸位将领,努力说服其中一部分人为己所用。

    然而,当时梅夷光反迹未现,京城与宫中皆是一片太平景象,故而孟湉的游说收效甚微。特别是三衙都指挥使乃皇上亲自提拔的心腹重臣,绝难动摇,孟湉甚至不敢直接与他们见面,深怕一露面就被拿下押解进宫。

    就在此时,廖缪缪辗转找到了孟湉,送上了李善用的信和裴皇后给的先帝传位诏书。他得知李善用落入人手、身陷险境,登时心神剧震,强行压抑心绪看了信之后,便明白留给他的时间实在不多了,必须立刻拿下禁军军权。

    拿下禁军兵权这种事,于旁人而言自是难如登天,但孟湉是何等样人,那可是皇上亲手宠惯出来的天下第一胆大包天、任性妄为之人。他仗着一身根基扎实的功夫和在阵前经战火淬炼的锋锐血勇,竟然孤身一人趁夜潜入毕良遇、齐骠、魏博各自家中,取了三人的人头,带着又去见了先前被他游说时态度有所动摇的几位副都指挥使。

    皇上也无论如何想不到,从小在自己膝下承欢的娇贵皇子,就藩边国十年亲自领军平叛之后重回京城,做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亲手取了禁军三衙都指挥使的首级。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这孩子真是翅膀硬了,杀起他父皇的心腹重臣来,是连眼都不眨呀。

    “行,这些年没少长本事。”皇上目光炯炯地盯着孟湉,半晌冷笑道,“可朕的禁军副都指挥使也都是精挑细选的忠臣良将,就算你杀了三衙都指挥使,也没那么容易让他们听从调遣。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臣骗了他们……”孟湉笑了笑,难得地露出了几分点腼腆之色,“其实,也不算骗吧。臣只是告诉他们,梅贵妃囚禁了陛下,必须立即提兵入宫救驾。如今三位都指挥使已死,如果他们肯听我调遣、入宫勤王,事成之后,他们就是新的都指挥使;若是冥顽不灵、负隅顽抗,待我落入梅贵妃手中,就会供述是他们几人贪图从龙之功,故而杀死了三位都指挥使,意欲随我逼宫作乱,只因事到临头胆小害怕,才临阵倒戈。反正,三位都指挥使的首级在他们的府中,丢也不是还回去也不是,他们无论如何都难逃罪责。”

    皇上沉思片刻,说道:“这还不够,你还做了什么?”

    孟湉“啊”了一声,再度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臣还给了他们襄国运河通行券,每人一千艘船的额度,按市价折算,大约价值百万银两吧。今日之后,如果臣安然无恙,他们便可转卖出去,发上一笔横财;如果臣身死国灭,这些通行券也就一文不值了,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到手的百万银两变成废纸数张。”

    皇上看向孟湉的目光发生了难以言喻的变化,他用一种连李善用都分辨不出喜怒的语气,轻哼了一声:“襄王殿下出手好生豪阔!百万银两,便是朕也要动心了。先威逼、再利诱,你这一套手段玩得高明啊。”

    “谢父皇夸赞。”孟湉弯起了眉眼,躬身客客气气地说道,“是以,臣将虎符奉还陛下,禁军依旧肯听从臣的号令,因为他们已经不再听命于虎符,而是听命于臣了。”

    “你能不动声色就把禁军攥在了手里,比那两个蠢货明白多了。”皇上神情复杂地感慨一句,而后瞥了孟湉一眼,又问,“但你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虎符不是已经送到你手里了吗?何不手持虎符,光明正大地去调动禁军?”

    孟湉看向皇上,直勾勾地望着他的眼睛,毫不遮掩地说道:“因为那样,禁军就仍是陛下的禁军,而非臣的禁军啊。若臣当真如此做了,此刻还有机会好端端地在这里回父皇的问话吗?”

    “大胆!”皇上呵斥了一声,眉目间却并不显得如何震怒,反倒是带着微妙的探究意味,“你这是打定了主意要逼迫朕禅位于你了?”

    孟湉闻言默然,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臣在动身离开封地之前就已经想明白了,没有任何一位帝王,能容忍随时可以掌控京城局势的边王存在,哪怕是亲生父亲也绝不可能。但是,当臣得知陛下遇险、危及性命,就绝不可能置之不理、明哲保身,所以即便明知这是一条绝路,也义无反顾地来了。”

    “是啊。”皇上面露怅惘追忆的神情,“你这孩子打小就护短,谁也不许动你身边的人,要是听说你娘受了半点委屈,你非要闹个天翻地覆不可。朕那时候只觉得好笑,却没想到竟有你护短护到朕头上的一日。”

    “但臣早已不是当年的孩子了,心里有了更多想要护着的人,也不会再做曾经做过的蠢事了。”孟湉却毫不动容,语气坚决地说道,“京城风云莫测、陛下算无遗策,单枪匹马、赤手空拳只会落得一败涂地的下场。臣输过一次,不想再输了,更不想再看到臣的王妃在危急时刻孤立无援,只有手中一枚铜簪可用。

    “所以,臣在入京之时,就已打定了主意——禁军,臣必取之;皇位,亦必取之!”

    孟湉的语气铿锵,毫不犹豫地吐露自己的野心,只因他已掌握了禁军军权,随时可以篡权自立,所谓的禅位便不再是皇上随口说出,将李善用推到风口浪尖的借口,而是成为了皇上仅剩的尽可能体面的收场。

    这一点,孟湉心里明白,皇上的心里更清楚,所以他只能沉默。

    李善用听着孟湉掷地有声的一席话,心中泛起融融暖意,悄悄地把手伸过去,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孟湉便也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心,用力回握住了她的手。

    她垂下头,稍稍遮掩唇边止不住翘起的甜笑——这,就是她依从自己心意选中的男人,是让她可以安心交付后背,永远不会令她失望的伴侣啊。幸好,这一路走来虽然经历了无数坎坷,但她终究不曾放手过。

    明光宫到了,御辇停了下来。孟湉早已遣人往昭阳宫送信,史贵妃带人迎了出来。

    史贵妃与孟湉母子久别多年,此刻相见不免泪眼婆娑,当先失声叫了一声:“我的湉儿,可见着你了啊……”

    孟湉也十分思念母亲,乖乖地站在原地,任她摆弄手脚、比量腰身,仔仔细细地查看他瘦了没有,一叠连声地问他在襄国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政务累不累。

    现下不是长谈的时候,孟湉因怕她担心,便笑眯眯地回答了几句自己的情况,又简要说了一下孟钧与梅夷光作乱的事,只字不提方才朝上的凶险之处,只说一切都已平定,母妃无需担忧。

    史贵妃恨恨骂道:“我早就看出那姓梅的心机深沉,不是个好东西,偏你父皇受了她的迷惑,一心抬举她跟我打擂台。如今怎么着,被他养出来的狐狸精咬掉了半条命去,还不是得我受累照料他养病。”

    母子二人正说着话,几名内侍抬着皇上往寝宫去,恰好路过身边。史贵妃气恼地瞪了皇上一眼,转头对孟湉说道:“我的儿,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照料’你父皇,绝不让他给你添乱。”

    孟湉哑然失笑,他可最是知道自己母妃的性子,眼睛里从来不揉沙子,从前皇上到清元宫里多坐一时片刻,都要好生发一场脾气。这些年被皇上抬举着梅夷光踩在头上这么久,现下好不容易得了机会,不好好出一出这口气才怪呢。

    只不过,虽然史贵妃从来不肯说,但孟湉早就看出来了,自己的父皇与母妃之间,母妃是真心倾慕的,与父皇相处也从不当做是服侍君王,而是像寻常夫妻那般知冷知热地过日子。所以,即便父皇冷落了她这么久,她也根本舍不得拿他怎么样,顶多撒撒脾气,到底还是会悉心照料父皇,必不会使御体有失。

    这偌大的宫城之中,能让他将父皇放心托付的,也就只有自己的母妃了。

    “好。”孟湉笑眯眯地说道,“有母妃照料父皇,我最放心了。”

    说着,他俯身凑到皇上耳畔,意味深长地轻声说道:“也请父皇放心,贵妃娘娘一定会将您照顾得无微不至。待父皇禅位之后,臣必会像从前一样孝敬父皇,让您颐养天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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