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判员一声令下，闸箱门向上拉开，十八匹骏马如离弦之箭，飞腾而出，前后腿极致舒展，将肢体变成一道道优美的线条。

    骏马们刚刚在赛道上跑了半圈，大多数还在胶着之中，一匹金色的宝马已然脱颖而出，甩出后面一大截。那匹马简直威风极了，光滑的金色毛发在太阳下如同海面流动的波光，一张一弛之间，浑身绷紧的肌肉张扬着速度与力量之美，让人忍不住为它欢呼呐喊。

    马背上的骑手身材窈窕，应该是位年轻姑娘。她穿着红色骑士服，米色马裤，戴着短檐黑色头盔，身子呈弓形，双手紧紧握着缰绳，两条有力的腿紧紧夹着马腹，像一片叶子悬浮在马背上，姿势极为专业，简直同她身下的马儿一样抢眼。

    又过了一道弯，她将手中的马鞭扬成一道弧线，落在了马背上。汗血宝马得到主人的示意，步伐越来越快，风驰电掣，流星赶月，在赛道上扬起一片尘埃，将其他选手远远甩在了后面。

    最后，她毫无疑问地第一个冲破了终点线，场下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姑娘赢了比赛，坐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阳光照在她微微发汗的红润脸颊上，看起来光彩熠熠。她绕着马场兜了半圈，不停地向观众席致意。

    路过包厢的位置，她挥舞着手臂，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王泗源看清这张明媚的面孔，表情稍稍顿了一下。

    梨央虽然是第一次观看赛马，但竞速比赛是很好理解的，只要身临其境，就能感受到速度带来的无与伦比的激情。她被现场的气氛深深感染了，愣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摇着王泗源的手臂激动道：“天啊，穿红衣服的姐姐真是太潇洒了，我好喜欢她！”

    王泗源突然站起身，说道：“那位小姐我认识，咱们去拜访一下。”

    梨央兴冲冲地跟他下了包厢，正巧看见那位小姐在往马厩的方向走，王泗源没有犹豫，直接追了上去，笑着招呼道：“您好，二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那姑娘看他面熟，但一时没想起来是谁，脸上露出稍许困惑。

    王泗源倒是一点也不尴尬，自报家门道：“陈阳城军区参谋王泗源，两个月前在霖海都督府与您见过一面。”

    姑娘恍然想了起来，眉头舒展，露出轻松舒朗的笑容。

    “您好，王参谋，好久不见。”

    王泗源回以笑容后，发现那姑娘好奇地打量着梨央，便介绍道：“这位是兰芝歌舞剧团的女歌手，秦梨央，她是司徒蓝樱小姐的爱徒。”

    那姑娘友好地向梨央伸出一只手。“久仰大名，我叫叶宁欢。”

    梨央握着她的手，心脏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叶宁欢的名字对于这里的任何一个人而言都不陌生，毕竟她是赫赫有名的叶家二小姐，大都督叶鹤桐的亲侄女，更何况，人家叔侄的关系非比寻常，说是父女也不为过了。

    叶家虽是世家，但人丁却不甚兴旺，到了叶鹤桐这一代，只有他和弟弟两个男丁。弟弟虽是庶出，却从未受到任何亏待，叶鹤桐更是一心盼他出人头地，继承祖宗留下来的家业，可这个弟弟偏偏是个短命的，二十岁成亲，刚刚得了一个女儿，就发急病去世了。

    叶都督心疼小侄女刚出生就没了爹，便将她接回府上，跟自己的独生女儿做个伴。两个姑娘一起长大，同吃同眠，感情与亲姐妹无异，时间久了，周围的人也就把二小姐当成亲小姐一样看待了。

    话说回来，叶宁欢之所以有这身训马的好本事，还是因为叶都督担心她年少体虚，特意帮她选了一项激烈的运动增强体魄。如此体己的关怀，足见她有多么受宠爱。

    王泗源对这位小姐的印象也是极好的，虽然她的模样不及叶家大小姐那般倾国倾城，却有着清澈舒朗的笑容，行为举止既不失大家闺秀的涵养，又不乏富贵千金的自信大方。与她相处，自然而然就会感到如沐春风。

    三人寒暄了一阵子，周老先生也从看台包厢中走下来。他向众人发出邀请，今天是周家投资的郊野山庄试运行的第一天，晚上湖景洋房中会举办一场大型的交际舞会，户外还准备了野炊和烟花秀，希望各位都去凑个热闹。

    叶宁欢原本就要参加，自然没什么异议。王泗源向旁边看了一眼，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炒答应了。梨央虽然完全没有在外过夜的计划，但也只能跟着王泗源点了点头，毕竟这里距离城区有近百公里，靠两条腿是走不回去的。

    叶宁欢体贴地向梨央问道：“秦小姐有没有带跳舞的裙子？”

    梨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乔其纱长款旗袍，无奈地扯了下嘴角。

    “我倒是带了不少裙子过来，如果秦小姐不介意的话，就来我房间里选一条吧。”

    叶小姐的热情让梨央感到一丝窘迫，但为了避免这身不合时宜的装束在舞会上闹出笑话，她还是接受了好意。

    叶宁欢住在郊野山庄前排最中央的一幢白色小洋楼，从外面看占地不大，走进去却窗明几净，十分宽敞。她带梨央来到自己的衣帽间，偌大的屋子，三面墙都是顶天的衣柜，佣人拉开柜门，里面挂满了五光十色的各式礼服。

    梨央瞪大眼睛，难掩脸上的惊讶之色：“您准备在陈阳城久住吗？”

    “并不。”叶宁欢笑着摇了摇头。“我是个很善变的女人，对待衣服由其如此，有时候准备了这件，临近了又想换成那件，为了避免遗憾，索性就全部带过来了。”

    梨央抿了抿嘴唇：“但愿我不会选中您的心头好。”

    “我倒是很愿意为您这样的漂亮小姐割爱呢。”叶宁欢愉快地笑了笑，从衣柜里翻出好几条裙子，一一向她展示。“喜欢什么颜色？白色？粉红色？青色？”

    叶宁欢的裙子不同于舞台上的廉价演出服，每一条都是真材实料，用了最上等的丝绸布匹，镶着莹润的珍珠和璀璨的宝石，一看便价值不菲，就连司徒蓝樱的衣柜里都没有这么好的东西。

    这要梨央如何选嘛，随便哪一条蹭脏了踩脏了，她都赔不起。

    叶宁欢似乎看出了她的小心思，也不啰嗦，直接从衣柜中拿出一条苹果绿的蓬蓬裙塞给她。“这个颜色适合年轻女孩，你试一试。”

    梨央不能拂了她的好意，便去试衣间将这条裙子换上。事实证明，叶宁欢的眼光确实不错，这条裙子颜色鲜艳明丽，衬得皮肤白皙光亮，蓬松的轻纱凸显出符合年龄的俏皮可爱，半长裙摆不会拖地，适合不擅长跳交际舞的新手。

    叶宁欢围着她打量了一圈，忍不住夸赞道：“秦小姐不愧是陈阳城最有名的歌姬，实在是太漂亮了。”

    梨央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睑。“是二小姐眼光好。”

    叶宁欢突然问：“秦小姐今晚要做王参谋的女伴吗？”

    梨央神色有点尴尬，她和王泗源来这之前都没有跳舞的计划，她甚至不知道王泗源会不会跳舞。

    叶宁欢赶紧解释：“你不要多想，我只是在考虑，要不要帮王参谋配一套跟你同色系的礼服。”

    这个叶二小姐还真是够细心的。

    梨央赶紧解释：“实话说，我并不怎么会跳舞，今晚八成会躲在某个角落里，安静地欣赏大家的舞姿。”

    叶宁欢马上跟她握了握手，俏皮地附和道：“我也一样，虽然喜欢倒腾漂亮礼服，但是对交际舞真的一点都不擅长，我发誓，跟我跳过舞的男士绝对不会再想跳第二场。”

    梨央看着她窈窕的身材，又想起她在绿茵场上策马奔腾的模样，略微感觉有点意外。

    叶宁欢无所谓地耸了一下肩膀。“我可做不到像我姐姐那样完美无瑕，人生嘛，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

    *

    傍晚七点，舞会正式开始了，叶宁欢挽着秦梨央一起来到了湖景洋房。

    梨央不喜欢交际，果真像刚才所说的那样找个角落躲了起来，叶宁欢则穿了一条缀满珍珠的藕色长裙，端着酒杯跟客人们聊天，丝毫没有下舞池跳舞的意思。

    王泗源刚刚换上了一套黑色燕尾服，系着暗紫色的条纹领结，头上抹了头油，看起来格外精神。他一直在场内转悠，直到发现叶宁欢身边没有人了，才迈着大步走上前，微微弯腰，得体地问道：“我能有幸邀请您跳一支舞吗？”

    叶宁欢微微蹙眉，似乎有点不大情愿，却也没有拒绝。

    王泗源牵着她的手，将她引下舞池。

    梨央远远瞥见两道高挑的身影，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只见那俩人搭上手臂，随着音乐声响起，化成翩飞的蝴蝶，扑入五光十色的花园中。她头一次知道，王泗源是很会跳舞的。

    王泗源轻揽着叶宁欢的纤腰，身姿挺拔，目中含笑，轻松自如地挪动着舞步。这支曲子前期节奏舒缓，尚在叶宁欢的把控之中，她提着气，心里默默数着拍子，虽然紧张得四肢僵硬，倒也没出什么差错。

    然而到了后半段，音乐节奏突然加快，王泗源笑容不减，脚下步伐却随着旋律不断加速变换，他的舞姿轻盈又流畅，整个人像一只欢快的陀螺，在舞池中恣意地旋转着，不过这可苦了不擅长跳舞的叶宁欢，她跟不上王泗源的节奏，舞步频繁出错，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窘态。

    一曲完毕，她累得气喘吁吁，白皙的脸皮上生出了一抹红晕。

    面对从容微笑的王泗源，她问道：“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您是要给我立一个下马威吗？”

    王泗源哪肯承认，低眉解释道：“泗源不敢，今日与您共舞，实在是太过激动，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冒犯倒算不上，我只是觉得，王参谋用自己的长处跟我比试，有失公平。”

    “那么二小姐想比什么呢？”王泗源佯装惊讶地眨了眨眼。

    叶宁欢明知道他在给自己下套，仍旧被激起了斗志，于是从口袋中摸出一串钥匙，在他面前晃了晃。“周老先生把马场的钥匙借给我了，王参谋有没有兴趣一起兜兜风。”

    美人邀约，王泗源自然求之不得，临走前还不忘找到梨央啰嗦一通：不许喝酒，不许乱吃东西，不许接受陌生人的搭讪。

    梨央听说他要跟叶宁欢私会，当即表示对这种“重色轻友”的行为极度不满，她曲着眼睛，幽幽地问道：“你不会是对人家有意思吧......”

    王泗源马上送了她一个脑瓜崩。

    “只有你们这种小屁孩才满脑子的情情爱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