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魂渡

    王泗源回到家中,逢人便问有没有见到彩航。丫鬟和小厮们被他粗鲁又急迫的态度搞得有点发懵,不过幸好还真有人刚刚在楼里见过那孩子。

    王泗源不敢耽搁,三步并两步冲进彩航的房间,却没有看到小孩的身影,登时又一股急火蹿上心头。他命令所有家丁一起找人,小楼、廊桥、花园、池塘一个死角都不能落下。

    叶宁欢迈进大门,见家中一片狼藉,赶紧揪着王泗源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泗源直言:“彩航不见了。”

    “什么!”宁欢的身子骤然抖了一下,但又不愿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想:“是不是跑到哪里玩去了?”

    王泗源没时间跟她解释太多,只是急切地问道:“你回忆一下,有谁能把彩航从这里带出去?”

    叶宁欢赶紧回答:“彩航机灵得很,绝不可能跟陌生人乱跑,除非......除非是身边的熟人。”

    “现在是谁在照顾他?”

    “来陈阳城之前,叶珑心派给我们一个小丫鬟,跟彩航玩得很不错。”

    “赶紧把她找出来!”

    夫妻二人心慌意乱,像无头苍蝇似的找了半天,终于在厢房附近发现了那个鬼鬼祟祟的小丫鬟,只见她胳膊上挎着包裹,显然是要溜之大吉。王泗源怒火攻心,冲上去一把拎住她的领子,大声吼道:“我儿子在哪里!”

    小丫鬟颤抖着回答:“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

    王泗源双眼通红,如同凶神恶煞的魔鬼,毫不手软地将她撂倒在地上,继而抽出一把匕首抵在她颈间。“信不信我宰了你!”

    小丫鬟吓得哇哇大哭:“好,我说,我都说,是......是龙大人的命令,他派来一辆汽车把小少爷接走了。”

    听到龙茗的名字,叶宁欢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跑上前大声质问:“他们把我的孩子带到哪去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龙大人只让我把小少爷送到车上,其他什么都没说,小姐饶命!姑爷饶命!”

    王泗源气急败坏,一脚将她踹出去好几米远。

    叶宁欢急得眼泪簌簌往下掉,疯狂摇着王泗源的手臂,歇斯底里地哭吼:“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龙茗他想做什么?你们之间的恩怨跟我的孩子有什么关系!”

    王泗源痛苦地摇了摇头。他理解作为母亲的心情,但现在还不是解释的时候,尽快找到孩子的下落才是最重要的。

    叶宁欢得不到回应,变得愈发狂躁:“龙茗跟你有仇对不对?他是为了报复你才绑架我儿子对不对?冤有头债有主,欺负孩子算什么男人!”

    “冤有头债有主......”

    王泗源按着太阳穴,将这句话反复咀嚼,往昔的记忆像电影一样在脑海中放映,突然就定格在了某一瞬间,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龙茗之所以报复王家和叶家,是因为柳垂怜葬身于呈央明珠塔的火海之中。呈央明珠塔......红河滩......

    对!龙茗肯定把孩子带去了红河滩!他激动地一把攥住叶宁欢的手,将她拽上汽车,猛踩油门向红河滩驶去。

    *

    春冬交际的红河滩江风呼啸,江水怒嗥,大自然的喧嚣声中夹杂着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此时,一个高壮的汉子擒着叶彩航的脚腕,将他整个人倒拎起来,就像侍弄一只待宰的家畜。没一会儿,他被哭得烦了,便向一旁坐在礁石上的男人提议:“大人,干脆直接把他丢进江里算了。”

    龙茗扫了一眼这个跟王泗源长得颇为相像的小男孩,咧嘴笑了一声:“还是等他爹娘过来送他最后一程吧。”

    彩航扯着嗓子大喊:“你是什么人?快点放开我!我姨姨可是霖海的叶珑心,她不会饶过你们的!”

    “叶珑心?哈哈哈哈哈哈哈——”龙茗笑得几乎踉跄过去。“没有叶珑心,你就不会死。当然了,没有叶珑心,你更不会生。”

    彩航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感觉脑袋充血快要爆炸了:“求求你把我放下来吧,我好难受,你想要钱的话我让姨姨给你好不好?你别杀我,我家有很多钱。”

    龙茗笑着拍了拍他天真的小脸蛋。“傻孩子,你姨姨这辈子最爱的就是钱,为了几辈子都不可能花完的钞票,不惜把自己的良心和本来就惨淡的亲情全都出卖了,这样自私又冷漠的人,又怎么可能把钱给我呢?”

    “不许你这么说她!你这个大坏人!”彩航顾不上那么多了,挥起小拳头就往龙茗身上砸。

    龙茗猛地扣住他的手腕,方才还笑眯眯的眼睛瞬间变得无比阴鸷。“我是不是对你那个一无是处的蠢爹期待过高了?他那种骨子里自命不凡的贵公子,怎么可能正视自己犯下的罪孽?他早就忘记了怜儿的惨死,哪里还会想起这片充斥着滔天怨气的河滩?”

    “人啊,只有刀子扎在自己身上才会感觉到疼。”

    龙茗将叶彩航直直托起来,平静地望着他那双充满惊恐、委屈和不解的大眼睛,淡淡说道:“我确实感觉到累了,把你送走后,就让这场闹剧彻底结束吧。”

    语罢,他用胳膊将孩子夹起来,一步一步向江中心走去。冰凉刺骨的江水瞬间没过了靴子,很快又没过了小腿,他就像没有知觉的机器人,不顾一切坚定地往前走。

    翻涌的浪涛打湿了彩航全身,他又冷又怕,拼了命地哭喊挣扎,但龙茗的手就像两支铁钳,狠狠嵌进肉里,根本不留挣脱的余地。最后他的嗓子彻底哑了,身体无力地向下垂着,活像一条被拍晕在案板上的鱼。

    龙茗又向前走了一段,直到江面完全没过腰线,汹涌的江流将身子冲得踉踉跄跄,至此已经不能再往前走了。

    只要松开双手,世上便再也没有叶彩航这个人了,他布局多年的复仇计划终于可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怜儿,怜儿,你能看到我吗?”他转过身来,面向岸边已经焦黑的呈央明珠塔。

    乌云密布的天空下,塔身的残垣就像一只丑陋的黑色魔爪,谁能想到这里曾有过多么璀璨的美景,什么人来过这里,离开这里,又有什么人永远留在了这里。

    “怜儿,你还在吗?你还在吧。”

    他在冰冷的江水中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漆黑的塔上忽然亮起了一片暖融融的红色灯影。

    今天是柳垂怜去世七周年的日子,她走的时候那么年轻,和普通姑娘一样,喜欢热闹的街市,喜欢绚丽的灯光,喜欢跟爱人和朋友的每一次相聚。今天点燃的这九十九盏红灯笼,是余生最后一次陪她欣赏的人间盛景,亦是为漂泊灵魂引路的指明灯。

    逝者不复见,悲哉长已矣。

    “该结束了,真的该结束了。”龙茗一遍遍地提醒着自己,可明明两只手臂已经透支到麻木了,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放下。“只要杀了这个孩子,一切恩怨都了结了,我也可以解脱了,到底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忽然间,他感觉身边的风轻柔了,远处宝塔上的灯火在起伏的江面上投映出斑驳的光影,像一条条红色鲤鱼在身边穿梭。他感觉不到冷,反而被温暖包裹着,就像婴儿回到了舒适的襁褓。

    “怜儿?真的是你吗!”

    清风不语,却调皮地拨弄了一下他额前的碎发,似乎是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龙茗极度委屈,想要诉说自己这些年吃过的苦头,想要诉说自己的孤独和彷徨,想要诉说对怜儿无穷无尽的思念,可是谁会听他说这些话呢?万般心事只能说给风听。

    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了,眼泪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风儿没有给他试泪,反而轻轻蹭了蹭彩航的小脸,原本已经昏迷的男孩突然动了一下身子。

    “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这回,龙茗终于听到了柳垂怜温柔的絮语:“一直以来真的辛苦你了,但是千万不要伤害无辜的人,小朋友更是万万不可以哦,还记得我的梦想是什么吗?”

    是啊,柳垂怜最喜欢小孩子了,她以前常说,比起成为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大明星,她更希望像秋绵远一样做个尽职的老师,将音乐的美妙传递给孩子们。这么善良的人怎么忍心看着孩子受到伤害呢?

    柳垂怜像风一样轻轻地笑:“该走了,再看你最后一眼我就该走了,等火烛灭了,我可就要掉队了。”

    龙茗向滩头望去,暗红色的礁石上升起一缕缕青烟,从四面八方涌向流光灿烂的宝塔,仿佛无数灵魂循着光芒走向新的轮回。

    “好好活下去,不要再做错事了。”语罢,一缕细细的烟在他面前转了一圈,而后快速向宝塔飞去,当真就像一个快要错过列车的匆匆旅客。

    没过多久,河滩上的青烟散了,宝塔上的灯光暗了,呼啸的风声、浪声又回来了,一切就像是一场虚妄的幻梦。

    龙茗最终还是将孩子抱回了岸上。他脸色惨白,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灵魂,脚下一软,重重摔倒在尖锐的礁石上。

    *

    待王泗源和叶宁欢赶到红河滩时,空旷的岸边只有彩航一个人。他浑身都湿透了,在瑟瑟的江风中缩成一团,人虽然清醒着,却不哭不闹,眼睛直愣愣地望着不远处的呈央明珠塔,像是受了巨大的刺激,整个人都痴傻了。

    叶宁欢哭着冲了过去,将孩子抱进怀里,摸着他的头,使劲喊他的名字,彩航却没有任何反应。

    “好孩子,没事了,别怕,爹娘带你回家。”

    王泗源将彩航小心抱进车里,一路上表情冷静,并未多言半字。直到进了家门,陪叶宁欢给孩子洗了热水澡,喝了姜茶,送回温暖的被窝后,方才捏紧拳头,怒气冲冲地去了叶珑心的住所。

    推开大门,只见那女人穿了一条刺着珠片的鎏金旗袍,端立在大厅中央一块红蓝藤蔓交织的真丝地毯上,似乎早就在等候他了。

    王泗源大步走到她面前,周身蒸腾着熊熊怒意。

    “你为什么要害彩航!”

    两人站得很近,叶珑心不得不抬起眼皮看他,却并没有因为视角的不利而感到对方的压迫。她挑起眉头,发出一声轻蔑地冷笑:“你不是早就把孩子卖给我了?怎样处理,需要你来指点?”

    王泗源扬起手臂,狠狠甩了她一巴掌,一字一顿地唾弃道:“你这个蛇蝎毒妇!”

    叶珑心缓缓抬起头,白嫩的脸上留下五个清晰的红色指印,倔强的嘴角也渗出鲜红的血来。

    她看着王泗源愤愤离去的背影,突然止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到流出眼泪,笑到疯狂咳嗽,笑到头上的簪子都松了下来,活像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到了晚上,彩航的情况变得十分糟糕——目光涣散,反应迟缓,无法与人交流,刚刚喝进去的汤一滴没剩全都吐了出来。因为暖儿打小身体好,夫妻俩没什么经验,以为睡一觉就能好转,没想到半夜孩子突然发起高烧,送到医院一看,竟然得了肺炎和脑膜炎,抢救了一宿才堪堪把命保下来。

    自那以后,孩子就变得不太了正常。以前多机灵的娃娃,现在像榨干了魂儿似的,说话说不清楚,反应总是慢半拍,经常自个儿痴痴傻傻地呆坐一下午。

    叶宁欢整日以泪洗面,四处求医拜佛,把能想的办法都想尽了,得到的却是差不多的回答——孩子受了惊,又发了高烧,大概率是神经受损,这个恢复过程会非常漫长,需要做家长的付出极大的心血。

    *

    梨央直到被放出来后,才从王泗源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内心的错愕和不解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龙茗这么多年蛰伏在王玉衡身边,鞠躬尽瘁,尽心尽责,所有人都信了他只想谋一份体面的职业,寻一段有前途的婚姻,没想到这一切都是他精心设的局,而自己就是棋盘上最重要的棋子。

    他曾失去挚爱,要复仇、要发疯,勉强还可以理解,但怎么能伤害无辜的孩子呢?还有更加不可理喻的叶珑心,彩航是她一手养大的,就算不是亲生儿子,也是血脉相连的亲外甥,到底是多狠的一颗心,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来。

    此时的陈阳城对于梨央而言,处处充斥着令人窒息的痛苦。

    彩航这场大病因她而起,虽然王泗源夫妇没有出言责怪,她依然感到极度的愧疚。至于叶珑心,虽然本意是救她,但再次直面这个女人的冷漠无情,仍然叫她发自内心地厌恶。

    除了人际关系尴尬,她的处境亦是难堪。

    法院虽然还了她清白,但王玉衡之死对她的名誉造成了极糟糕的影响,仍有很多人坚信她才是真正的凶手,并且三天两头集结在王家大宅前抗议闹事。梨央不敢出门,只能天天躲在小楼里,感觉周遭每一处都是王玉衡的气息,只要阖上眼睛,脑子里就会浮现出那张古板严肃的脸。

    如果问她现在的愿望是什么,她只想变成一只鸵鸟,面对如疾风暴雨一般不受控制的事态,一头扎进土堆里,屏蔽所有的纷争。

    但这样下去终归不是办法,认真考虑了一段时间,她决定搬出王家,或者干脆直接搬出陈阳城。虽然目前的处境下很难分到王玉衡的遗产,但这些年她自己也攒了一笔不小的存款,后半辈子的花销应该不成问题。

    可惜的是,她从没去过太远的地方,也没有信得过的朋友,说是要离开,一时也不知道去哪,不过没关系,她可以随便找个南边城市适应一段时间,先把这冷飕飕的春天捱过去,再寻些风景优美的地方四处走走。

    就在她开始收拾行李的时候,突然收到了龙茗的来信,说是很想跟她聊聊天,顺便还有些重要的物品需要交给她保管。

    正巧,梨央也有些话想跟他当面说清楚,于是果断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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