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吞塔

    订婚仪式当天,整片红河滩热闹得出奇。

    呈央明珠塔矗立在滩头,远比图纸上绘制的更加恢弘壮美。

    宝塔平面呈八角形,九层高,每层均用内外两圈木柱支撑。外有二十四根,内有八根,同时设有木构回廊。塔身往上,每层都铺有密密重叠的瓦檐,檐的宽度每层缩小,使塔的轮廓呈现出柔和的曲线,整体结构稳重而挺拔。每层八个高高翘起的屋角下都挂了铜铃,微风吹动,叮咚作响,十分悦耳。

    塔身雕刻了菩萨、天王、力士,龙凤、花卉等浮雕图案,塔顶更是镶嵌了大片彩色琉璃,斑斓夺目,如同雨后虹霓。

    当真是远看端庄富丽,近看清晰玲珑,用巧夺天工来形容也不为过。

    王泗源本以为今天是小规模的私人宴会,没想到受邀的宾客并不少,再加上赶来凑热闹的百姓,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竟把宽阔的河滩挤得满满当当。

    他本想低调行事,奈何一身笔挺的西装出现在一众长袍之中,实在有点格格不入。倏地,所有人的目光一齐看向他,有惊讶、有愤怒、有不解——这个叛徒怎么有脸出现在这里?

    少顷,王玉衡迎面而来,与他打了个照面。两兄弟时隔一年再见,仿佛经历了沧海桑田,望向彼此的眼神里充满了陌生感。幸而气氛并不似想象那般剑拔弩张,两人只是点头示意了一下,便快速错开了脚步。

    王泗源正值青春好年纪,经过一年多的沙场历练,皮肤黑了不少,体格也壮了不少,即使穿得西装革履,走起路来依然洋溢着气壮山河的铿锵力量。

    相比之下,王玉衡却是憔悴了很多,常年累月的伤病一直折磨着他,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沧桑一些。

    王泗源悄悄攥紧袖口下的拳头。

    如果带兵打仗,他确实不是王玉衡的对手,但一对一的决斗,他未必会输。

    哥哥和父亲一样,即使骁勇无敌,也终有老去的一天,新生的力量,注定会取而代之。

    *

    今日订婚仪式的流程与传统有所不同,按照陈阳城的习俗,婚事通常安排在上午,这次却出奇地安排在了傍晚。

    众人齐聚这里,与其说是参加订婚仪式,更像是来庆祝宝塔的落成。王玉衡在呈央明珠塔各层悬挂了几百盏极富地方特色的花灯。暮色降临,灯火辉煌,比琉璃街的灯会还要缤纷热闹。正如诗中云: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燔动黄金地,钟发琉璃台。

    令梨央意外的是,整个订婚仪式的流程十分简洁,就像叶珑心断言那般,她全程充当背景板,像木偶一样被人提上台,准备好的发言一句都没说上。向台下看去,宾客们觥筹交错,三两个聚在一起聊得热络,似乎根本无人在意她。

    仪式环节后,下人过来告诉梨央,这里暂时不需要她了,她可以换上常服跟客人们一起用餐、赏灯或者去外头听戏。梨央松了一口气,心情瞬间轻松起来。

    *

    楼下的宾客熙熙攘攘,谁也没注意到王玉衡悄悄隐没在了黑暗之中。待他出现在宝塔顶层的时候,已经脱下了大红礼袍,换上一套干练的墨色武术服。

    王泗源着一身白衣立在他眼前,两人相顾无言,像太极的阴阳鱼,在如练的月光下对峙,似静非静,暗波涌动。

    宝塔之外,江风呼啸,江水翻腾。

    昂首之处,琉璃藻井雕刻着勾栏、阁楼、盘龙,华丽繁复至极。

    星移斗转,两个男人的眼中逐渐迸发出锐利的光芒。

    王玉衡率先开口:“此时此刻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本事就别藏着掖着了。”

    王泗源也不多说废话,转手拔出腰间的长刀,举至齐肩。锋利的刀刃微微一转,折射出一道清冽的月光。“得罪了!”

    他提步上前,使尽全力劈了过去。王玉衡微微跨步,撑起手中的白蜡长棍,向后一收,顺势顶住了这一记重击。

    王玉衡自幼跟着父亲学习棍法,早已将此术练得出神入化。早年江南武林大会上,他凭着”枪似游龙,棍若雨”的招式力压群雄,赢得满堂喝彩,百里城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王泗源从未与他正面交过锋,此时握紧刀柄的手心有些微微出汗,但还是迅速定下心神,再次冲了上去,将刀花舞得上下翻飞,眼花缭乱。王玉衡却并不慌张,上提下压,左迎右合,见招拆超,通通给挡了回去。

    王泗源的刀法也练了些年头,却远不如王玉衡那般精湛,他自知差距所在,索性不遵循师父传授的章法,仅凭一股蛮力大开大合地挥舞起来。

    王玉衡腰上有伤,明显感觉体力大不如从前,若在往日,不出十招定把这小子打得满地找牙,现在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几个回合下来,肩膀和大腿都受了点小伤。

    呵,看来是不能轻敌了。

    他气沉丹田,转了一下手腕,开始主动出击。手中的棍子像长了眼睛似的,生猛迅捷,呼呼生风,避开王泗源的刀锋,直戳他的肩膀、胸口、腹部、小腿,力气不大,却如疾风暴雨,密而不疏,打得对手毫无招架之力。

    王泗源身强体壮,一开始还硬撑着,可接连几招挨下来,胸腔开始火辣辣的疼痛,喉中一片腥甜,仿佛张口就要喷出鲜血来。

    这场决斗已然分出胜负,如果继续下去,他今晚定要葬身此地了。

    *

    订婚仪式在塔内二层举行,结束后大部分宾客都去一楼或者户外赏景了。柳垂怜没费什么力气就在后台找到了秦梨央,此时她已经换上了素色常服,但脸上的妆容还没有卸去,看上去红润润的,十分娇俏。

    小姑娘心情甚好,顺手塞过来一大块糕点。柳垂怜边吃边问:“怎么你自己在这?司令呢?”

    梨央笑嘻嘻地回答:“他说有急事要处理,请我自便。”

    柳垂怜戳了一下她的脑门:“你这个人,昨晚哭得跟什么似的,今天又开始咯咯笑了,风也是你,雨也是你。”

    梨央不想多说无关的话,只道:“终于完成了一件事,感觉如释重负。”

    她转头望向窗外,只见皎皎夜空,皓月一轮,清朗明澈,如同一幅静美的画卷,于是又道:“难得红河滩有这样的好景色,不如咱们到处转转吧。”

    柳垂怜想起龙茗在电话中的警告,表情有些为难。

    梨央贴心地说:“看样子宴会要进行到很晚,咱们放完孔明灯就回去吧,我今儿个也累了,想早点休息。”

    柳垂怜年纪小,玩心重,又怀了点私心,最终还是跟梨央一起来到了楼梯口。奇怪的是,大部分宾客都下楼去了,只有少部分留在二楼用茶,往上面去的竟一个没有,不是老早就宣传今天可以登塔赏夜景吗?

    柳垂怜眼尖,发现楼梯旁边立了一块牌子,大意写着楼上还在装修,危险,故暂不开放。

    临江建塔是一项十分浩大的工程,即使田博汉团队夜以继日地施工,也不可能在短短十个月内完全开放,只不过订婚仪式的日期卡在今天,就急匆匆地将下面两层布置了,上面多半还是空壳子。想来今晚的嘉宾都是身娇体贵的大人物,不会专门为了赏夜景去攀爬那狭窄又危险的木质楼梯。

    “我听人说塔上可以放孔明灯,挂同心锁,原来都是骗人的噱头!”梨央嘟起嘴巴,眼中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柳垂怜道:“这还真不是骗人的,我听田先生讲,除了一层二层外,八层也是布置过的,还专门搭了个观景台,方便客人们祈愿求福。这是田先生设计的巧思,原本要在今日开放的,不料司令府临时下了命令,说是怕出事故,硬是给关了。”

    听她这样说,梨央马上又来了兴致,回道:“既然已经布置好了,又怎么能辜负田先生的心意,不如咱们先替那群客人一饱眼福吧。”

    柳垂怜本来也想放灯祈愿,便欣然同意了。两人起初还担心楼上未开放的空间会上锁,好在一路畅通无阻,只有八楼通往九楼的通道间里竖了一道铁栅栏,栅栏上挂着一把大铜锁。所见之处虽然空旷,却也没有想象那般的破乱不堪。

    柳垂怜凑到锁前看了一眼,给出一个自认为比较合理的解释:“估计上面没有完全封顶,游客爬上去有坠落的危险。”

    梨央竖起耳朵问:“我怎么听见上面有乒乒乓乓的动静?”

    柳垂怜显然也听到了,心里有点发毛:“别是闹鬼吧,都说红河滩这地界儿怨鬼多,邪性得很。”

    梨央立马打住她:“可别自己吓唬自己了,估计就是飞鸟之类的,咱们赶紧许完愿回去吧。”

    宝塔八层是专门用来给游客们祈福许愿的。只见东侧墙上贴了张红纸,纸上写着姻缘树,前面摆了几棵糊着绿叶子的假树。西侧走廊延伸出一个许愿台,台子周围是一圈铁栏杆,题字曰“姻缘桥”。由于她们是最早登塔的客人,树上没有系一条“结缘绳”,栏杆上也没有挂一把“同心锁”,整片场地空空荡荡,有种说不上来的萧条。

    柳垂怜原本准备了刻字的同心锁和绣了名字的红绸绳,现在也不好意思往上挂了。

    不过,两个好奇心旺盛的姑娘很快就被新玩意儿吸引了目光,原来是回廊檐下挂了几盏样式各异的走马灯。灯中燃着一截烛火,纸扎的武士随着叶轮和立轴旋转起来,影子投射到灯壁上形成灯画,惟妙惟肖,十分有趣。

    两人新奇地玩耍起来,不知不觉中耽搁了蛮长时间,等回过神来才想起孔明灯还没放呢。柳垂怜从案台底下拿出纸灯,平铺在地上,又将笔递给梨央,说道:“你先写愿望吧。”

    柳垂怜本以为她会写“逃脱王玉衡魔爪”之类的话,没想到她接过笔,在绵纸上快速写下:司徒蓝樱平安喜乐,健康无忧。

    柳垂怜不解地问:“怎么不写你自己呢?”

    梨央笑了笑:“单纯想写几句吉利话罢了。”而后将笔递了回去:“你来写吧。”

    柳垂怜突然变得忸怩起来,小心捂着灯罩,不让梨央看她的字。梨央会心一笑,把头扭了过去,就算不看,她也知道这丫头写了什么。

    写好字后,两人来到观景台上,将孔明灯高高托起,这会儿有些起风了,扁平的纸灯很快就被灌成了大肚子,小小的油灯氤氲着一片柔和的光,承载着女孩们的愿望,向着天际缓缓飘去。两人眺望着那抹越来越小的灯影,心里都生出了一股惆怅。

    在原地停留片刻后,两人突然察觉出不对劲儿来,只见远处江面的水波泛起了红光,空气中飘来木材燃烧的焦味,俯身向下看去,瞬间吓了一跳——宝塔下方浓烟滚滚,烟雾中不断窜起闪亮的火苗,如同无数条巨蛇狰狞地吐着红信子。

    遭了!宝塔失火了!

    塔下烟雾愈积愈厚,她们看不清塔中其他人有没有逃出来。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没人知道她们偷偷爬了上来,如果火势得不到控制,她们一定会葬身此处!

    与此同时,王玉衡和王泗源也发现了塔下的异样。王泗源被王玉衡伤得不轻,虽然深知自己已是败军之将,但看到这漫天大火,还是露出了惊慌之色。

    “哈哈哈哈哈,这一切都是你们的计划吗?”王玉衡撑着木棍,突然笑出了声来。“叶鹤桐那老贼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来这里跟我鱼死网破?”

    “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王玉衡拎起手中的长棍,冲着王泗源的脸挥了过去,王泗源紧闭双眼,只听“哐当”一声,那根棍子直直砸到了他脸旁的地板上。

    王玉衡一甩胳膊,来到回廊上,望着身下翻腾的火焰,感叹道:“天要亡我啊!”

    *

    此时塔内大部分宾客已经逃了出来,警卫正在焦急地清点人数。

    说来奇怪,这火虽然来势汹汹,却是从四层开始烧起来的,所幸如此,楼下的宾客才有足够的时间抽身。不过二层以上全都空着,这火又是怎么烧起来的?田博汉在建塔之初采取了很多防火措施,哪怕是油纸灯被风吹翻了,也不可能引起这么大的火灾。

    不过眼下的红河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是哭声和叫骂声,根本无人在意失火的原因,只关心自己的亲人有没有逃出来。

    龙茗今晚并没有进入塔内,一是他伪造的小商人身份不好弄到邀请函,二是他不想看见王家兄弟令人生厌的嘴脸,只要确保柳垂怜平安无恙,他就可以回去睡大觉了。

    可偏偏怕什么就来什么,呈央明珠塔骤然起火,客人们一个接一个跑出来,唯独没见到柳垂怜和秦梨央的身影。

    龙茗心里一沉,拔腿就往塔里面冲,结果被门口的警卫拦住了去路。那矮个小子昂着脖子大声呵斥:“你不要命了吗?乱跑什么!”

    龙茗气得口不择言:“你是饭桶吗!司令还在塔里你没发现?如果他出什么意外,你掉十个脑袋都负责不起!”

    小警卫被唬得一愣,龙茗趁机将他推开,直接挺身冲了进去,逆着火势往楼梯上面爬。楼下两层烧得还不算严重,但再往上去,层层热浪滚着浓烟扑面而来,无论如何也前进不了了。

    龙茗急得大汗淋漓,双腿都开始打颤了。

    眼见火舌越窜越高,困在八层的姑娘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冲着塔下大声呼救,但是隔着滚滚浓烟,塔底下又乱成一团,怎么可能有人听到她们的求救。

    下面的人听不到声音,上面的人倒是先听到了。王泗源捂着胸口艰难地走到回廊,扒着栏杆喊道:“是你吗?梨央。”

    ·

    梨央倏地一机灵,抬起头满脸的不可思议:“泗源哥?是你!”

    紧接着,上面传来另外一个男人严厉的呵斥:“你疯了吗?跑到这来做什么!”

    呵呵,这下好了,所有人都得死,一个也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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