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烟瘾

    文艺作品在很多时候比真枪实弹更有杀伤力。《蔷薇子弹》的影响力持续发酵,群情激愤,闹得沸沸扬扬。本省的妇女联合会和各界进步人士联名写了一封状告书,呈到霖海叶都督手中,要求以虐待杀人的罪名逮捕王玉衡。

    王玉衡这样的人物,自然不是说抓就能抓的,但叶鹤桐还是尊重民意,专程派人到陈阳城调查“杀妻案”的原委,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为,却还是令王玉衡不胜其烦。

    他心如明镜,周边盘踞的势力一直对陈阳城这块肥肉虎视眈眈,好不容易抓到把柄,肯定要往他脑袋上狠狠踩几脚。如此来看,冷处理并不能换来风平浪静,放任舆情发展只会让情况越来越糟糕。

    司令府上下都认为必须采取强硬的措施——电影的主创团队虽然跑光了,但最有代表性的那个女人还留在陈阳城呢。

    起初的时候,王玉衡顾及冯斌卫的情面以及自己的一点私心,并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但利益当前,他作为掌权者,必须以大局为重。

    第二天,司令府直接给冯家发了一封电报,告知近日将会举办一场面向市民的说明会,需要司徒蓝樱亲自出场,表明《蔷薇子弹》的创作原型与王玉衡没有半点关系。

    司徒蓝樱捅出这么大的娄子,冯斌卫害怕受牵连,慌得几宿都没合眼,恨不得冲到司令府门口负荆请罪。现在王玉衡主动开口了,他哪敢有半点耽搁,立刻派车将司徒蓝樱送了过去。

    王玉衡这段日子憋屈得很,本以为会对始作俑者大发雷霆,狠狠发泄一通,可见到司徒蓝樱的一瞬间,所有愤怒都化为了诧异和不解。从奠基仪式到现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她怎么会变化这么大?

    乍一看,这个女人消瘦了很多,曾经光彩耀人的脸蛋变得黯淡无光、憔悴至极,一双媚态横生的凤眼也失去了光彩,瞳孔扩大,眼神涣散,仿佛得了严重的癔症。诚然,司徒蓝樱和龙莹模样有几分相似,但龙莹即使在最后一刻,也没有这样不堪过。

    那些影迷会怎么想呢?他们狂热追逐的大明星,银幕上娇艳欲滴的玫瑰,现实中竟是这副鬼样子,别说外人不信,就连王玉衡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抱着肩膀,收起万般情绪,蹙眉问道:“怎么?冯斌卫虐待你了?”

    司徒蓝樱循着声音抬起头,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但也只是淡淡地扯了下嘴角。

    “或许吧,很多事情,讲不清楚。”

    “你抽大烟了。”王玉衡用了十分肯定的语气。

    司徒蓝樱不承认也不否认,反而问他:“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王玉衡冷笑一声:“《蔷薇子弹》上映了,你知道吗?”

    “嗯?”司徒蓝樱愣了一瞬,像是在回忆一件非常久远的事,过了好久,她突然笑了出来:“我不知道,你看过了吗?好看吗?”

    王玉衡突然暴躁起来,指着她的鼻尖道:“好看,非常好看,好看得我想给你一点颜色看看!”

    司徒蓝樱莞尔,倚着桌角淡淡地问:“你要我做什么?”

    “下月初我会召开一场说明会,你要上台跟民众解释清楚,那部电影跟我、跟司令府都没有任何关系。”

    司徒蓝樱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我解释了,谁会相信啊?”她随之一笑,又道:“不如在说明会上直接把我枪/毙了,这样更有威慑力哦。”

    “你以为我不想?”王玉衡哼出一股闷气。“如果可以,我恨不得现在就把你毙了!”

    司徒蓝樱拖着慵懒至极的声音,用一种气死人不偿命的腔调缓缓说道:“可以呀——我怎么样都可以。”

    王玉衡知道这个女人性格狡猾,遂严词警告:“你别想在我面前耍花招,我掐死你比掐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司徒蓝樱似乎没有在意他说了什么,突然漫无头绪地问:“我可以住在你这儿吗?”

    王玉衡不知道她唱得是哪出戏,不过现在这个当口,来回折腾确实危险又麻烦,把人留下来是最可靠的做法,于是就点头答应了。

    “我叫下人给你安排房间。”

    “那倒不必了。”司徒蓝樱抻了一下肩膀,轻松地说道:“你这儿有审讯室吧,随便找一间把我关起来就行了。”

    王玉衡一下子明白过来,她是怕烟瘾犯了控制不住自己。

    鸦片是什么东西?是杀人的毒药,更是整个民族的灾难和耻辱!上个世纪以来,洋人将这玩意儿源源不断地倾销至国内,损我国志,害我国民,多少前辈高高扛起禁毒的大旗,最终都迫于压力,雷声大雨点小。王玉衡每每想到这些都恨得咬牙切齿,对待吸食者,更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你应该戒了那害人的玩意儿,就算是死,也没必要死得这么难看!”

    司徒蓝樱幽幽叹了一口气:“你以为我不想吗?在冯家的时候,刚有一点瘾上来,烟杆子马上递到嘴边,叫人如何下得了决心?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王玉衡很少感觉到自己拿别人毫无办法,秦梨央算一个,她也要算一个。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缓和了语气:“我把你那个小徒弟叫过来照看你吧。”

    “别!千万别!”司徒蓝樱终于有了一点情绪波动,手指焦躁地扯起了头发。“别叫她,我不想让她看到我这个样子。”

    呵呵,原来她也知道自己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有多难看。

    王玉衡没有再说什么,按照她的要求将她关进了审讯室,并且专门派了警卫看守。

    当天他一直在办公室忙到深夜,好不容易处理完成堆的文件,警卫员突然跑进来报告,说司徒小姐不行了。

    听他讲得吓人,王玉衡不敢耽搁,赶紧披上外套去了审讯室。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昏暗的壁灯,铁栅栏里的女人蜷缩在角落,浑身剧烈颤抖,双手抵住栏杆,脑袋一下一下地往上撞,口中不断发出小兽一般的呜呜声。

    “你,进去把她绑了。”王玉衡毫不犹豫地命令道。

    初出茅庐的小警卫员拎着麻绳走了进去,可面对这个浑身打怵的可怜女人,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呆愣了几秒,又怕司令不耐烦了,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凑去,没想到司徒蓝樱力气大得出奇,一把将他推了个踉跄。小警卫不敢弄伤她,立在原地,额头冒出了一层冷汗。

    王玉衡讽刺道:“这就是你说得不行了?我怎么看她精神得很。”

    语罢,他迈着大步跨进审讯室,一把夺过绳子,而后俯身提起司徒蓝樱的衣领,猛地将她按在刑床上,反拧着手臂牢牢绑死了。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毫不怜香惜玉。

    低头看过去,司徒蓝樱脸上涕泪交横,额头也磕破了皮,刺眼的鲜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他不禁挖苦道:“你应该庆幸只有我看到了你这副鬼样子,大明星。”

    小警卫见司徒蓝樱身子抖得厉害,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忍不住对王玉衡说:“属下听人讲,毒入骨髓的瘾君子,发作起来可能会猝死,这个女人对咱们还有用处,不如先给她吸一口吧。”

    “放屁!我哪有那种东西!”王玉衡厉声喝道。

    小警卫慌慌张张地汇报:“冯,冯家派人过来了,就在外面等着呢。”

    王玉衡想也没想地骂了回去:“叫他们滚!当我这是菜市场吗?想来就来!”

    *

    两天后,《蔷薇子弹》幕后说明会在陈阳城中心广场召开,现场搭建了一个巨大的圆台,各大报社记者端着相机挤在前排,赶来看热闹的百姓则被警卫赶到围栏后面,里三层外三层,人山人海,将场子堵得水泄不通。

    秦梨央和柳垂怜也挤在人群之中,同千万双眼睛一起,焦灼地望着台上。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大明星司徒蓝樱终于在一众警卫的簇拥下登场了。她穿着一条枣红色的丝绒旗袍,画了很浓的妆容,脸色虽然没有与王玉衡见面时那样难看,却也是一眼看得出来的憔悴。

    说明会的稿件是司令府的专员提前写好的,只需要发言人照着念就可以了。台下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却丝毫不影响司徒蓝樱发挥高超的演技,只见她神色动容,言辞恳切,有模有样地讲述了一番《蔷薇子弹》的拍摄背景,并为这部电影给司令大人带来的误会诚挚道歉。

    柳垂怜心思敏锐,忍不住悄悄对梨央说:“司徒小姐是不是瘦了许多,说话也有气无力的,以前的她可比这神气多了。”

    梨央叹了一口气,眉眼间萦绕着浓浓的愁绪。时逢乱世,每个人都被命运推着往前走,她们也曾享受荣光,收获掌声和爱慕,在纸醉金迷的生活中放纵自我,但人生哪能尽是美事?繁华过后就是惨淡的落幕,是离别和伤痛,一切都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发布会结束后,司徒蓝樱美丽的照片同她的讲话稿一起登上了全国各地的报纸头条,虽然不会有几个人相信这种场面话,但对于司令府而言,表明态度,做足面子,就已经完成任务了。

    出乎王玉衡预料的是,几天之后他收到了王泗源的来信。信中措辞十分激烈,警告他不要伤害司徒蓝樱,否则一定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王玉衡完全可以想象出来,那小子看到新闻后如何热血上头,一边捏紧拳头,一边不计后果地提笔写下这封信。

    看来他最近日子过得不错,连写字的笔力都遒劲了许多,想必在战场上握着刀枪也能有这种气势吧。

    王玉衡对王泗源没什么好评价的,不过这封信让他又想起了司徒蓝樱。说明会结束之后,他本想将那女人再羁押一段时间,但考虑到舆论压力,还是叫冯家把她接了回去。仔细想想,刘凌娥对她的看管恐怕比司令府还要严格。

    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挺过这一遭了。

    王玉衡点燃一根雪茄,又将王泗源的信看了一遍,心里愈发觉得好笑。如果想要司徒蓝樱死,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只要她回到冯家,就肯定活不长了。

    说到底都是她自己的命,半点怨不得别人。

    *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告于段落了,几天后却突然出现了新的变故——冯斌卫在外省谈生意的时候遭遇劫匪绑架,对方送信到冯府,要求两日之内放了司徒蓝樱,否则就要撕票。

    刘凌娥收到信后,在卧房里坐了整整一夜,天刚透亮,便将司徒蓝樱叫了过去。

    两人面对着面,仿佛已经有半个世纪没能好好说上一句话了。

    许久的沉默之后,刘凌娥直言坦白道:“你的旧相好王泗源把老爷绑架了,现在要求我把你给放了。”她的语气十分平淡,好像这件事跟她并没有什么关系。

    听到王泗源的名字,司徒蓝樱微微愣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她继续沉默着,想听听这个女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时至今日,你还想离开冯家吗?”刘凌娥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没有亲人,没有靠山,无法生育,甚至染上了一身烟瘾,即使这样,你也想要离开吗?”

    司徒蓝樱从心底发出一丝冷笑。这个女人是如此的自以为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过。明明是她将自己害成这副鬼样子,却仍然理直气壮地认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无尚的恩惠。

    她回望刘凌娥,眼神中没有半点躲闪:“人只要还活着,心就永远是自由的,你说呢?”

    “你对我就没有一点留恋吗?”刘凌娥显然是不甘心的,她昂起骄傲的头颅,又问了一句:“我就没有对你好的时候吗?”

    司徒蓝樱再次冷笑一声,只字未言,微微眯起的眼睛中写满了嘲讽和不屑。

    刘凌娥似乎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突然扯了下嘴角,决绝地说道:“那好,你可以走了,现在。”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